七 《特麗爾比》(2 / 2)

“我什麼小說也沒看。”

“彈琴消遣來著?”

“我早就不彈了。”

“走吧,給我彈點什麼。我好久沒聽音樂了……”

他們走進大廳。埃爾莎坐到鋼琴前,彈起格裏格的《春》。她一邊彈,一邊小聲說道:

“這支曲子使我想起了芒通。靜悄悄的黃昏……海上升起一輪明月……晚香玉的芬芳香氣……最初的那幾天,我們是多麼幸福啊!”

“難道現在你不幸福?”

“不,可是……我能見到你的時間太少了。你變得動不動就發脾氣,總是那麼勞累。於是我就想,我們要財產幹嗎?幸福難道需要很多錢嗎?應該到那兒去,到蔚藍的大海邊,住在百花叢中,盡情地享受陽光和愛情。”

施蒂納突然又刺耳地發出一陣狂笑。

“開個菜園,養上一群羊。我來當牧童,你就是美麗的牧羊女,像書裏寫的保羅和維吉妮那樣……還有一頭心愛的小白羊,脖子上用天藍色的綢帶掛著銀鈴。頭上戴著在小河邊摘來的野花編成的花環。好一曲田園牧歌!……你是在想入非非呀,埃爾莎!田園牧歌!……讓路德維希-施蒂納去當好心的牧人去放羊!哈哈哈!……當然,你也許是對的,埃爾莎。同四條腿的畜牲打交道是比對付兩條腿的要省事得多。可你得忘掉芒通,埃爾莎!必須忘掉一切,往前走,一直向上,再向上,到那雄鷹飛翔的高空,再向上……要直上雲霄,竊取天上的聖火或者……墮入深淵,摔得粉身碎骨,停下來!別再彈這甜膩膩的牧歌啦。彈點兒叫人振奮的曲子。來一首肖邦的火熱的《波洛涅茲舞曲》,彈李斯特的,使勁彈,把琴鍵彈裂,把琴弦彈斷!”

言聽計從的埃爾莎來了個超常發揮,氣勢空前地彈起了拉赫瑪尼諾夫的《波利希內爾》。施蒂納狂躁不安的靈魂似乎同它融為一體。

他大踏步地在大廳裏來回亂轉,神經兮兮地絞著手指頭。

“對!……就要這樣!……要毀滅!要破壞!……我就要這樣!……世界上唯我獨尊,世界就是我一個人的私產!……現在好啦……夠啦,埃爾莎……你歇歇吧!……”

埃爾莎精疲力竭地軟軟垂下雙手,氣喘籲籲。這種超出常態的緊張幾乎使她暈過去。

施蒂納挽著她的胳膊走進冬園,讓她坐下來。

“在這兒歇會兒吧。你額頭上全濕啦……”

他掏出手帕替她擦擦額頭上的汗水,理理耷拉下來的幾綹頭發。

“埃瑪來信說什麼了?你很久沒收到過她的來信了嗎?”

埃爾莎稍稍精神了一些。

“對啦,我忘跟你說了,我昨天還收到她一封長信呢。”

“她的身體怎麼樣?”

“好多了。不過大夫說她還得在南方待上兩個月。孩子也挺好。”

“就這麼點兒事還用得著寫一封長信?”

“她寫了好多她丈夫的事,她跟我訴苦,說紹爾的脾氣變壞了。整天沉著個臉,動不動就發火。已經不那麼關心她了。埃瑪擔心他對她的愛冷下來啦……”

施蒂納非常認真地聽完埃爾莎跟他講的情況,頗為不安。看來他關心紹爾對埃瑪的感情要比關心埃瑪對紹爾的感情更甚。施蒂納沉吟著皺起了眉頭,喃喃地自語道:

“這不可能啊!……難道我的計算有誤?是距離太遠……可這個失誤……不會!這不可能!……得驗證一下……”

他霍地站起身來,連招呼也沒跟埃爾莎打一聲,就自顧匆匆出了花園揚長而去。

“路德維希,你這是去哪兒呀?路德維希!路德維希!……”

大廳裏遠去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了。

埃爾莎垂下頭,若有所思地望著金魚缸裏遊來遊去的魚兒。

它們在綠色玻璃缸內無聲無息地遊著,擺著柔軟的尾鰭,不斷地張開嘴巴。水麵上泛起許多小小的水泡,像一串串亮晶晶的水銀珠兒。

“我又孤零零的一個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