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性善良的妖無疑是存在的。他們也確實可以和人類生活在一起,雖然前提往往是不暴露出妖的身份。
然後現在已經失去理智的兔罹雲卻顯然不在此列。
老柳詭異的態度和死而向生的堅決也有了合理的解釋。換做是我,這個殺字想必也說不出口。是的,現在最簡單的辦法無疑是殺了柳罹雲。人殺妖,從來就如妖吃人一般天經地義。
可當爹的殺自己的閨女也絕對是天怒人怨。所以借我的手殺掉兔罹雲似乎是個很好的結果。
理由隨隨便便都能找出幾條合適的。
第一,我和柳罹雲無仇也無愛。
第二,我有能力殺。
第三,我殺過很多人。
第四,我是個將軍,正在打一場福澤萬民的戰役,為民除害,似乎是我的本職。
第五,我是人,她是妖。
第六,我是人,她是妖。
……
嗬,多麼天經地義的理由!可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些天經地義令我直犯惡心?
兔罹雲兩顆有些尖銳的門牙已經透過我手背的皮膚紮進了我的血肉裏,我有些痛,也有些難過。
哦。對了。差點還忘了一條理由。第一萬,我不是第一次殺妖。我還殺過紅鯉,一個我愛也愛我的蠢笨小妖。
我是一年前殺她的?還是兩年前殺她的?我記不清了。因為我每天都會想起她。也是在殺了她之後,我才發現她早已如同呼吸一般融入了我的生命。除非我不再呼吸,否則我永遠也忘不掉她。
想紅鯉已經耗費了我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了。我也不想除了紅鯉之外還要多想念一個人。雖然我和柳罹雲無愛也無恨,就算殺了她也未必就會想她。但,老柳呢?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有至少一個專為想念他而誕生的人。譬如我於紅鯉。譬如蘇紅袖於蘇幕遮。譬如紂於妲己。
這樣的例子千千萬萬,何其之多。老柳和柳罹雲想必也會是其中一對。這樣不好。
我又得感謝桃花。我似乎總是要感謝她。她給了我一雙能看見因果的眼睛,還教會了我如何用手去抽出因果那糾纏不清的線。
我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那根銀白色的因果線。它是我所見過的因果線中最粗的。它的一端從柳罹雲頭頂伸出,另一端隱沒於天空正中遙不可及的皓月之上。
我慢慢騰出左手。柳罹雲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把所有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咬我的手背上,對於我的動作視而不見。
我動作輕柔地撩起她額前的銀色長發。
柳罹雲原本任性又元氣滿滿的少女表情消失無蹤,隻剩下蒼白的臉龐血紅的瞳孔構築出的沒有絲毫人味的猙獰。
一點也不可愛。
放下長發,我捏住了那根銀白色的因果線,輕輕扯了一扯。線沒斷。我加大力氣又扯了一下。線還是沒斷。反而黏在了我手上。我用力撐開手掌,轉而用牙齒去咬。線依舊沒斷。費力地吐掉一部分黏在牙齒上的因果線,我抽粗了蘇幕遮送我價值二兩銀子的劍。
桃花曾經說過,能斬斷因果的,唯有因果,能抗拒因果反噬的,也唯有因果。
劍身如清風般無聲無息地劃過降落於柳罹雲周身的月華,也劃斷了那根原本堅韌的因果線。斷掉的絲線連同月華一起,倏忽消散在無盡的月色中。柳罹雲身上凶厲的妖氣也在瞬間煙消雲散。失去妖氣支持的她也恢複了原來的可愛模樣。
把劍重新背回背上,我恍惚感覺到原本輕盈的劍身在剛剛這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裏變重了幾分。但是看著柳罹雲恬靜的睡臉,這些重量又在呼吸間消失無蹤。
我橫抱起柳罹雲,輕輕地把她送回了房間。幫她蓋好被子關好門之後,我本想離開,卻看見老柳的房間還亮著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