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轉道去青島(1 / 2)

春四月的陽光和大地的關係有一種說不出的曖昧,他們就像是前衛而不知羞恥的情侶,裸體在大街上公然調情乃至發生關係,華北平原的春季幹燥無雨,烏雲的離崗讓陽光和大地有了充分的作案時間,他們無休止地親熱,然後還是親熱、親熱、親熱,不避諱世間的一切人和一切事物。就像某個女人說過的:他們的愛就像是癌,無藥可醫。

十九歲的蘇子辛坐在北京開往武漢的火車上上,多情的陽光又將魔爪伸向了這個美男子——蘇子辛有一張精致而漂亮的臉,長長睫毛下的眼睛深邃中透著桀驁,嘴唇胭脂一般紅潤,棱角分明,倔強,孤傲。他有種讓人想親近而又不敢親近的氣質:溫文爾雅和隨和中透著野性,是堅強,也是不屈,更是狂妄;既像狼,又像鷹。不過顯然這個美男子沒有陽光那麼好的興致,他有些厭惡地將窗簾拉上躲避刺眼的陽光,可旁邊一位中年婦女立刻不滿地說:“哎!小夥子拉窗簾幹什麼?曬曬陽光多好呀!”蘇子辛略帶歉意地笑笑,又將窗簾拉開。

陽光氣勢恢宏地壓過來。蘇子辛很明顯有種被強暴的感覺。

窗外就是華北平原,從他的角度向外望去,遼闊的華北平原正生機勃勃:麥田,一望無際的麥田。已經沾染些微墨色的麥苗隨風起伏,泛出漂亮的銀色光輝,聲勢浩大,壯麗得如同史詩。蘇子辛憑借著天才的繪畫技能考上大學,對於光影、線條、色彩異常敏感,他忽然覺察出窗外的世界原來美麗無比,就像是出自印象派畫家之手的風景畫,他在審慎地思考用哪幾種顏料可以調出窗外的景色。他想起來,從大一開始,他就沒怎麼碰過畫筆——盡管他的專業跟繪畫有著莫大關係。他考上大學時,表哥張是送他一套價格不菲的馬利牌畫具,如今它們卻躺在學校宿舍的床底下,在黑暗中享受孤獨、獨自恐懼,身上爬滿了快樂的蟑螂……他對不起它們,也對不起一個崇高的理想和信念。

火車在下午一點進入山東境內。這時他對麵的長發男生終於醒來。這個無論是外形還是舉止都很奇怪的人在河北一個小站上車,坐下後將背包丟到一旁,抱著琴匣,旁若無人倒頭大睡,一條腿伸在走道中,分外霸道。路人無不側目而視,走過後或者發出一聲鄙夷的“切”,或者偷偷做出一個厭惡的表情。蘇子辛在考慮是否要義正言辭將斥責他,勒令他將腿放到應該放的地方去,可還沒斟酌好詞句,那人就已經發出鼾聲,自然而酣暢,好像發出這鼾聲的人從有眼睛開始就沒有閉過眼……蘇子辛停止了腹誹,也放棄了叫醒他的念頭,他理解一個需要睡眠的人。

他好像真的很困,當那些推著小鐵皮車兜售昂貴劣質貨品的小販叫嚷著讓他讓一讓時,他仍然眼睛也不睜一下,縮回腿,小車走過,又舒服地橫過去。蘇子辛心想:這人到底多久沒睡過覺了?從小接受傳統養生文化的蘇子辛對此表示不解,因為他從不熬夜。

此時,醒過來的人精神很好,眼睛亮,看什麼都有力度,臉龐白皙,眉毛像兩把長劍,整體給人一種昂揚向上之勢,除了那一頭亂的如同狂草的頭發讓人心生不悅外,沒有其他什麼可指摘的。他從背包中拿出一瓶礦泉水,仰著脖子猛灌一通,潔淨明澈的水幻化出美輪美奐的氣泡在瓶子裏翻轉。喝完水,他將空瓶子放進桌上一個差不多裝滿垃圾的塑料袋,而後從琴匣中拿出一把吉他。蘇子辛見了一樂,想:既然是音樂人,那麼之前的一切都可以諒解了。

吉他男又從琴匣中拿出一方幹淨的絹布,輕輕擦拭著已經明亮得如同五星酒店地板的吉他,不厭其煩,用指尖貼著絹布撫摸過吉他的每一寸肌膚……略調整琴弦之後,他撥弦唱到:

你從不曾遇見我

我就像風兒一樣

我隻崇拜太陽

而你,隻擁有悲傷

聲音舒緩而多情,旋律極慢,唱完這幾句歌就像是過了五個世紀。蘇子辛覺得很好聽,可周圍的男男女女似乎並不欣賞這個音樂家,他們投以不屑的目光。吉他男不為所動,全然不顧眾人,巋然不動,穩如泰山,周天之內,唯我獨尊,翻轉吉他,唱了一遍又唱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