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扁豆要考試
百妖之首琅禹侯君其人,據說是個身高馬大,架子比身子大,脾氣比架子更大的大人物,就連仙、鬼、魔三部的君上見了他,都自覺不自覺要禮讓三分。也因了有這麼個人物鎮著,自兩萬年前他執掌妖界以來,一眾大妖小妖都得以揚眉吐氣,不用成天在另三部跟前夾著尾巴做人了。是以,侯君雖是高高在上親近不得,卻也廣受擁護愛戴,是位實至名歸的領袖。
而這樣厲害的人物,對自己所轄妖界裏妖怪們的成色也嚴格要求,給妖怪們定下了品階級別,不同的地位有不同的待遇,要獲得地位的提升必須通過考試。此一舉與凡人世界的科舉頗為類似,不同之處在於科舉針對的僅是讀書人,而妖界的考試則是每隻妖怪都必經的“妖”生之路,且不限年齡,不限性別。誠然,大多數妖怪是沒有性別的,或者說自定性別。
化為人形,又修煉了六百五十年,可妖界領主阿相先生家的小妖童扁豆如今仍隻是個初等妖怪,不過相當於人類孩童的幼兒園水平,委實有點兒丟人現眼。這一方麵是因為扁豆貪玩成性疏於課業,另一方麵也是身擔教化之責的阿相先生素日太過嬌寵,生怕小東西吃苦受累遭遇挫折,是以明明六十年一屆的考試,他硬是一次也沒舍得讓扁豆參加。
不過說起來,也怨不得先生如此小心謹慎。
妖界的升級考試不單有妖怪知識的筆試,應試妖怪間的妖力對決資格淘汰賽,才是每回考試的重頭戲。甚至,好戰成性的琅禹侯君給出的規則是:允許合理傷亡。
這話實在符合人類世界所謂政治家們發表演說時一貫的“假、大、空”宗旨,試問,世上有哪一種傷亡是合理的呢?
“戰爭注定要有傷亡,對於一場計劃內的戰爭裏計劃內的戰損率,用一句‘合理’就能掩蓋戰爭的荒謬,消弭那些在戰爭中失去親友的人們心中的悲苦麼?”
存著如此質疑的阿相先生,理所當然地向琅禹侯君提出更改規則的請求。
被屬下嚴厲頂撞了的琅禹侯君,很難得地沒有勃然大怒,隻是牽起一邊嘴角邪邪一笑道:“軟弱的家夥,死了又有什麼可惜?妖怪都是生於天地間長於天地間,物競天擇弱肉強食便是這世界亙古不變的法則。本君不過是在弱者被外界的競爭吞噬之前,先把他們淘汰了而已。僥幸沒死的家夥若存有骨氣,也定當刻苦修行,以期他朝能一雪前恥,這樣不是很好嗎?身為妖怪,如果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又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阿相啊,慈悲是種美德,可若你的慈悲隻能保護軟弱的家夥在考試時不受傷害,卻保不住他們在天地間掙紮生存的每時每刻無病無災,那你的慈悲,便也不過是種不負責任的濫情罷了。”
各持己見的上級和下屬,一樣的固執,一樣的難以被說服。是故,自六千年前阿相先生升任領主開始,每一回妖力對抗賽他都會親臨監督,一旦有痛下殺手者,他必出手製止。對於此種非官方的私下行動,琅禹侯君則少見地選擇了默許。
今年這一場考試,阿相先生自然也是要慣例來督戰的。不過此番,他還多了一項要緊的事由,那就是看著扁豆。
皆因了阿色師傅家的小土今年已然報名應試,且是要升級為三等妖怪,著實叫扁豆很不服氣。須知她一貫仗著阿相先生的寵愛,在眾小妖尤其是小土麵前有著很強的優越感。可再強的優越感,也不過是仰賴先生這棵大樹灑下的蔭涼。原先小土那二等妖怪的身份,扁豆還能自我安慰是因為年齡的差距造就了級別的差距,尚可毫無顧忌對著小土頤指氣使。可若是小土升為三等,自己再要以區區初等小妖的身份去指揮小土,則未免顯得有失立場。因此上,今次扁豆堅決纏著先生也要應試,同其他三百七十四隻初等妖怪一起,爭奪每次僅五席的升級機會。如此一來直叫阿相先生心中忐忑,緊張萬分,不親眼看著親手護著焉能安然?
“不過一場考試罷了,你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饒是你對扁豆嗬護備至,可也不好礙著她的前程,考試這一關她橫豎要過的。才第一場你就操心成這般,那今後幾百年沒完沒了地考,你還不得心力交瘁死去活來好幾回?”
阿色師傅瞧著坐立不安、一直搓著手在試場外走來走去的阿相先生,不禁出言挖苦。誰知,一向愛同他抬杠的摯友,這一趟竟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隻鐵青著臉抽了抽僵硬的嘴角,露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訕笑,直看得阿色師傅印堂發黑額頭冒冷汗,恨不得沒認識過這沒出息的朋友。
欲待再譏諷幾句,那邊廂試場的圍欄卻也開閘,考完了文試的妖怪們一窩蜂湧出來,三三兩兩紮堆熱烈討論起方才的試題。
還不及先生仔細尋找,猛然間一個黑影自人群中竄出來直撲進他懷裏。定睛看時,扁豆這小精怪已經手腳並用,半摟半掛著吊在先生頸上,小嘴嘰嘰喳喳叫嚷起來:“先生先生,扁豆愛死你啦!”
一句沒來由的愛之宣言,立時達到萬眾矚目的效果。原就聽聞過這一對主從間曖昧傳聞的妖怪們,即刻小心謹慎而又明目張膽地交頭接耳起來。
殊不知,先生早習慣了扁豆“大馬屁三六九,小馬屁天天有”的肉麻攻勢,對她的宣言毫不驚訝,對別人的側目也毫不避諱,反順勢托了托扁豆將她抱穩些,笑眯眯問:“聽你這話,是都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