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開國之時,正是國庫空虛、根基未穩之時,當輕徭薄賦、休養生息。褚芒接著業青辛苦了大半輩子的江山混了一片歌舞升平的開國氣象,雖遠不如從前荃國鼎盛時的富庶景象,卻也比荃末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景象好了太多;至於為何沒有業青那般艱險重重、千難萬難,也沒有遇到什麼奸臣庸黨,無非是因為多年來劉家真正的勁敵就是他褚家罷了。至於那些隻知享樂的附庸,之於如今大權在握的新帝褚芒,正如木樁上的薄刺,一刀下去,有多少都削平了。

真正的難處,還來自於自家。

都說功高震主,這實在是大實話。從業青的父輩兒時開始,劉褚兩派明為君臣,暗裏卻是死敵,有幾代積怨。從開始的斬草未除根,發展到後來的雙龍爭空、勢均力敵之勢,再到如今大勢傾頹,改朝換代,中間可謂是極盡艱險,何等下作手段都使過。把劉家人扯下皇位來,反倒成了褚氏一黨一致對外的最好原因。褚芒一人當然不可能做到這一步,這都是三代人機關算盡的結果,隻該他補上了駱駝身上最後一根稻草。但褚芒登了大寶,難免決斷感到多有掣肘,收不攏軍政大權,自然要打別的算盤。

第一個算盤珠兒就撥在褚延和身上。褚延和是武將,也是褚芒的近親,今年已經過了不惑,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四十歲時他曾在邊關打過一場大仗,混了一個將軍封號,手裏卻有一點當初的兵權,在軍中因為愛兵聲望也很高,在褚家為了推舉帝位而小小的撕咬一番的時候,褚延和也有些零星的支持者,雖然他本人對此並沒有表態。褚芒選他,遠非為了那一點兵權,更多的是為了殺雞儆猴,震懾朝堂之上今為王爺的一些更蠢蠢欲動的勢力——褚家沒有那麼多弑君的心理負擔,因為他們恰恰是靠著造反攬權的。開國之初,弑君之名,褚芒雖然不肯在身邊放一條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睡蛇,但也遠不肯啃難啃的骨頭。他隻要試試刀,也要借著這刀的寒光,好好地嚇一嚇暗處的惡犬。

當然,也有別的更不可告人的原因。

開國後,褚芒趁平定各方複國之亂所耗費的兵馬精力尚未恢複,當機立斷尋由頭削去了兵權。褚延和當然心寒,別的姑且不論,褚芒是他的至親小輩,如今一朝得權立刻翻臉,未免太過絕情。但褚延和並不感到詫異,他早知道可能會有這一天,他不過是拋不下榮華富貴,心存僥幸,以為褚芒還能顧及血濃於水的三分薄麵。

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黑夜。天幕陰陰地壓下來,月亮慘白著虛虛落在了樹梢,今日沒有妃子侍寢,鳳鸞春恩車沒能一路得意的駛進朱紅的大門去,路上除了巡夜的侍衛連燈籠都不見一個,整個皇宮陷入了默契的沉默中,而沉默往往醞釀著陰謀。

深夜進宮凶多吉少。褚延和緩緩下馬,宮內不可縱馬,他就要隨著指引太監走過這段漆黑的長路。小小的燈籠映亮了兩旁的石牆,勾起了他並不遙遠的回憶。當日褚芒趁著中秋,一路挺進宮去,殺人無數,逼死顯華、亂殺業青曆曆在目,他就領著兵馬,隨著如今的新帝一路踏過一具具新屍。他提著血淋淋的劍,大踏步走過這條路,推誰為帝看似還不明朗,他卻知道非褚芒莫屬了——隻有他這麼狠、這麼恨。他也知道,自己看見了太多、知道了太多,必定會有這一天的。

他突然停住,劈手奪過小太監手裏的燈籠,照向兩旁的宮牆。白牆坦坦蕩蕩,什麼都沒有留下。可他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日就在這裏,堆著三個宮女的屍體,血從年輕貌美的臉上滑下來,滴在身下的土地上——她們都是撞牆自盡而死的。什麼也沒有留下!褚延和似歎似嘲地想,管他多少黑發白骨、多少兒女情長,都什麼也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