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一周以後,許耀轉回了我們所屬城市的醫院。我和曉沐也在第二天坐火車回家,周騫不出意外地來車站送我,一直送進站台。他這樣對我說,顏銳,我毫不懷疑你對許耀的執著,我更不是有什麼非分之想。但假如你對一個人的生活感覺到厭倦了,我願意陪著你,照顧你......即便你永遠不會在心裏給我騰出一個位置,我依舊會很知足。
對此我隻能苦笑,周騫總是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希冀全盤托出,哪怕實現的可能接近於零:“你是想勸解我,所愛的人即已成過去,不如接受一個愛我的人麼?也許有人願意退而求其次,但要我這般利用你,我於心不忍,那是對你的不尊重。周騫,我們還是不必相互折磨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相忘於江湖亦是一種幸福的距離。”
他仍舊笑得淡然,話鋒一轉,似無波瀾:“我與許耀約定十年後再見麵,希望到時能再看見你。”
“一切隨緣吧,如果他還記得。”
火車緩緩啟動,周騫衝我瀟灑地揮手道別,他的眼角閃光,身影淡出了我的視線。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我們的一生中,能有幾個這樣的匆匆過客?
曉沐塞給我一包紙巾:“眼淚也好,鼻涕也好,先擦幹淨。回去以後你打算怎麼辦,或者說今後你要如何麵對許耀?”
“現實再冷酷,生活還是要繼續。曉沐,你不必為我擔心,也別再去逼他。對我來說,他已經以另一種形式存在於我的生命裏,你說我自欺欺人也好,精神分裂也好,我都認了。”
“不逼他?不逼他他什麼時候才能全記起來?一年,三年,還是十年?到時候他媽的他孩子都會跑會跳了,怎麼你這當叔叔的還準備包個紅包親自送上門去?”
“即使他記得,結果也未必不同。這個世界上的事,並不是你想就能得到,你堅持就不會有變數的。我們必須為成為一個正常人犧牲很多,更不得不為身在邊緣而付出代價。許耀本就不是同性戀,如今能夠回複原先的生活,也不是什麼壞事。”
曉沐從麵無表情到惱羞成怒不過一刹那間,毫無征兆地扇了我一巴掌,不重,但足夠深刻:“顏銳,你這算什麼?你以為你自己很高尚,很現實,其實你不過是自私罷了。等到若幹年以後許耀結了婚,成了家,他突然想起來在他生命中有這麼一個特殊存在感的人的時候,你想他再死一次麼?”
我無以反駁,隻是輕描淡寫地道:“許耀以前給過你一巴掌,這次就當是我替他還了。”
回家以後,我結結實實地病了一場,高燒連日不退,加之長時間的昏睡不醒,把我爸媽給嚇得不輕。病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甚至有一種可笑的臆想,也許一覺醒來我的記憶也退化成一片空白,然而終究未得上天眷顧,一切照舊。
我開始有了把回憶變成文字的念頭,為接近崩潰邊緣的情緒尋找一個合適的承載。竭盡所能地試圖將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細節還原,卻發現語言的無力與蒼白。它們機械而冰冷,永遠無法確鑿地詮釋每一處細微的情感變化。然而我卻無可自拔地沉溺於此間,甚至妄圖這故事永遠寫不到盡頭,如此一來,我的眼前便依然是鋪天蓋地,許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