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研自問自己不是一個鑽牛角尖的人，他想不到一個人簡單的一句話能給他造成這麼大的影響，每每晚上躺在床上不能立馬入睡的時候，李研腦海總是反複咀嚼陸紹說的那些話。李研不認識陸紹，但單憑那人一見麵就叫出“李攀”名字這點，他就知道陸紹一定對李攀相熟相知，否則他也根本沒有機會去“錯認”。
他真的是李研嗎？做飯時、洗澡時、看電視時...這句話總會毫無預警地在腦海裏響起。李研躺在床上努力去回憶哥哥的樣貌，但無論他怎麼想，別說是樣貌了，甚至連聲音都想不起來。現在回想起來，他當時怎麼會以十八歲的年齡扛起撫養李瑞、蘇玉的重擔呢？頭幾年很苦，苦到他都快撐不下去了，但從來沒有過放棄李瑞、蘇玉的念頭，那時他還不是這種隨波逐流的性格，那時他也愛玩也怕苦，但竟然真的咬牙挺過來了，仔細想想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李攀...哥哥...
嘴巴無聲地動著，對了，他以前是怎麼稱呼李攀的？大哥？哥哥？李攀哥哥？他有記憶以來，李攀就已經去市裏上學了，他也隻是被告知上麵有一個大他十歲的能幹大哥，偶爾李攀回家，他也隻是怯生生地躲在父母身後，李攀住不了幾天就又回市裏了，聽說要打工賺學費，兒時對於哥哥的記憶還不如他帶回來的那些五彩繽紛甜滋滋的糖果，一張張壓平的彩色糖紙，總讓他的身邊跟著一堆小孩。
思緒慢慢變鈍，他想繼續回憶下去，但腦子總是走神到鮮豔的糖紙，眼皮猶如千斤重，沒堅持多久，李研呼吸平緩進入了夢鄉。
長年撩起的布簾如今放了下來，藍花的小布，分界線明顯地顯出一邊幹淨一邊油膩，小小的李研扒在門框上，他知道是哥哥回來了，眼巴巴地想著好吃的糖果，可又不敢進屋去索要，隻能等著和父母說完話後，哥哥看見自己就能想起該給他帶的糖果。他等了好久，等到倚著水缸都睡著了，而醒過來時，他已經躺在炕上，身子上蓋著小被。
“哥哥呢？”四下看了一眼，隻有忙進忙出的媽媽。
“走了...”他沒聽清媽媽後麵是不是還說了什麼，他隻覺得委屈，等了半天一塊糖果都沒等來，將腳伸進鞋裏，來不及提好，他就急急地跑了出去。
這塊坑窪的土路李研十分熟稔，像個猴子似的，李研抄了近道翻過了土坡，在他以為這次會得不到糖果而快要哭出來的時候，他看見了前麵一個消瘦的背影，一如往常的白色的汗衫黑色的褲子：“哥哥...哥哥...”
前麵的身影似乎沒聽見，仍舊不緊不慢地走著，李研著急，加快速度卻被一塊大石絆了一下，身子一歪竟骨碌碌地順著土坡滾了下去，可笑的是他摔倒第一瞬間竟想著這次哥哥肯定能聽見了。緊接著就是傳遍全身的劇痛，其實土坡不算高，隻是小孩子身嬌柔嫩禁不住疼，李研哇哇地大哭，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爬也爬不起來。李研聽見咚咚咚鞋底子踏在黃土上的聲音，接著是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攬住了他，身子一動，讓這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哭得更是撕心裂肺，頭頂上哥哥有些陌生的焦急呼喊，一聲聲的“研研...研研...”，他忍著疼睜開眼睛，隔著一層淚幕，李研隻能看見模糊的重影。其實也不是痛到無法忍住，但他就是緊緊抓著哥哥的衣角，哭得倒氣打嗝。使勁地眨眼將眼中的淚水眨去，重影慢慢由四個變成了兩個，兩個變成了一個，模糊的身影也稍微清楚了一些。李研上方是一張焦急的臉，一張他如何也不會錯認的臉，一張他每天都能在鏡子裏看見的臉。
李研驟然睜開眼，沒有驚叫沒有起身甚至連亂動都沒有，一雙眼瞪得跟牛玲似的，大半夜誰要是目睹了整個過程，非得被他嚇著不可。旁邊的蘇玉一條胳膊攬著李研，臉埋進被裏，絲毫沒感覺出懷中李研的驚醒。李研聽著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一下下跳得厲害，剛開始照顧李瑞和蘇玉那會兒，他天天累得沒有功夫去想，每每都是倒頭就睡，後來好點了，他也早忘了去想，今天他才赫然發現，他從沒夢見過李攀，自李攀死後快10年了，他一次都沒夢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