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何謂三十六對法?
六祖大師世壽七十六歲,二十四歲受五祖傳衣,三十九歲落發受戒,說法利生共有三十七年,得法嗣法的弟子共有四十三人,其他開悟覺道者,無法詳知其數。
在六祖大師即將圓寂時,他把座下弟子,如法海、誌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誌徹、誌道、法珍、法如等,同時叫到座前,對大家說:“你們幾位和別人不一樣,我圓寂以後,你們一定都能弘化一方,都可以做人天師範。現在我要教你們如何說法,才能不致離卻頓門禪宗的宗旨。最主要的,你們要明白三十六對法……”
六祖大師所提的“三十六對法”,分別是:
◆關於外境無情的,有五對:天與地,日與月,明與暗,陰與陽,水與火。
◆關於法相語言的,有十二對:語與法,有與無,有色與無色,有相與無相,有漏與無漏,色與空,動與靜,清與濁,凡與聖,僧與俗,老與少,大與小。
◆關於自性起用的,有十九對:長與短,邪與正,癡與慧,愚與智,亂與定,慈與毒,戒與非,直與曲,實與虛,險與平,煩惱與菩提,常與無常,悲與害,喜與嗔,舍與慳,進與退,生與滅,法身與色身,化身與報身。
佛法以中道為根本,凡是離於中道的對待法,不管你說空說有,講色講心,都不是究竟的。因為在真理實相中,本來一切皆空,沒有相對的是非好壞、生滅有無。
唐朝杜鴻漸宰相,有一次與無住禪師在寺院後論道,剛好庭前樹上有隻烏鴉拉高了嗓子在啼叫,無住禪師問杜相國,是否聽到烏鴉的啼聲,杜相國回答道:“聽到了。”
後來烏鴉飛走了,無住禪師又問杜相國,是否還聽到烏鴉的啼聲,杜相國照實回答道:“聽不到了。”
無住禪師卻非常認真地說道:“我現在還聽到烏鴉的啼聲。”
杜相國聽後,驚奇不已,問道:“烏鴉已經飛走,早就沒有聲音了,為什麼你說還聽到烏鴉的啼聲呢?”
無住禪師解釋道:“有聞無聞,非關聞性,本來不生,何曾有滅?有聲之時,是聲塵自生,無聲之時,是聲塵自滅,而此聞性,不隨聲生,不隨聲滅;悟此聞性,則免聲塵之所轉,當知聲是無常,聲無生滅,故烏鴉有去來,而吾人聞性則無去來。”
世間諸法,皆為對待之法,如上下、去來、有無、生滅、大小、內外、你我、是非、善惡、好壞等,都不是究竟的,六祖大師要弟子們明白對待法,就是要弟子們能從對待法裏取一個中道義。因為惟有中道才能超越。
世間上的人往往不能過中道的生活,終日在對待法上起種種分別,時而這般,時而那般,因此煩惱、紛爭不已。佛法最主要的,就是要我們能夠離開偏執的兩邊,甚至善惡一起蠲除,一起放下。對於世間上的對待法,如果你能通達,能夠超越它,就能夠超越自己,超越對待,如此自能任性逍遙,隨緣自在地過生活了。
二、如何成就中道義?
中道是佛法不共世間法的特色之一,能夠把握中道,就能得到佛法的真實義。
在《六祖壇經·付囑品》中,六祖大師舉出三十六對法,就是告訴弟子們,要從對待法裏超越出來,才能契合中道實相。
六祖大師說,於三十六對法,如果能夠解用,就能貫通一切經義。舉例說,如果有人問法於你,問在“有”,則以“無”來破其常見;問在“無”,則以“有”來破其斷見;問在“凡”,則以“聖”來破其凡見;問在“聖”,則以“凡”來破其聖見。主要的,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也就是以空遣空,以法對法。如此兩邊相因而隨即離卻兩邊,就能開顯無所著的中道義,而不會失卻中道的理體。
佛陀成道後,初轉法輪時即為五比丘揭示說:離於偏執,履中正而行,這才是解脫之道。也就是在修行上,要不偏於苦行或縱樂的生活;在思想上,要離於有或無、常住或斷滅兩種極端的見解。此乃佛陀曆經六年的苦行生活,深體“行在苦者,心則惱亂;身在樂者,情則樂著。是以苦樂兩非道因,行於中道,心則寂定”。
其實,在這個世間上,宇宙萬法,森羅萬象,無一不是對待法。三十六對法也隻是約略舉例,例如,有人問:“何名為暗?”六祖大師說:“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暗,以暗顯明,來去相因,就成中道義。”餘皆如是。
所以,法相宗以唯識為中道義,三論宗以八不為中道義,天台宗以實相為中道義,華嚴宗以法界為中道義。我們要遠離苦樂二邊,才能入中道義。
在生活裏麵,什麼是佛教的生活?平常心是佛教的生活。平常心就是中道,也就是不偏於有無、苦樂的二邊。有時候太苦了,苦得人消極煩惱;如果太快樂了,也會樂極生悲,不偏於苦樂二邊,自有一個超越苦樂的境界。我們在思想上,也不可過於偏激,常常有很多人思想偏激,憤世嫉俗,怨天尤人,生活中了無生趣。如果我們能以六祖大師的三十六對法來過中道的生活,來做一番身心的修養,則生活中必然會有另一番的光風霽月。
三、“真假動靜偈”的真義如何?
六祖大師在七十六歲時,預知時至,圓寂前,特別再次集眾開示。當時很多弟子難免憂傷悲泣,六祖大師說:“法性本來無生無滅、無去無來,你們何必為生死動念?修行的人應該要毀譽不動、生死不動,因為我們的本性本來就是無來無去、無生無死,何必有什麼憂喜分別呢?”
於是,六祖大師為大家說了一首真假動靜偈,偈雲: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為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但作如是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執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這一首偈語,主要就是說明動與靜:動即生死,靜即涅槃;動即去來,不動就是如來。
在這個世間上,有的人能動不能靜,每天熙熙攘攘,忙來忙去,在動蕩的生活裏,倒能生活得自在愜意;如果要他閑下來,靜下來,不要忙,不要動,他的日子就很難過了。有的人能靜不能動,他歡喜安閑,逍遙自在,如果要他稍微勞苦一點,稍微活動一點,他就覺得日子很難過。
動靜如此,貧富也是一樣。世間上有很多的人,能富不能貧,在富貴的時候,他很會生活,一旦窮了下來,日子就很難過了。有的人能貧不能富,他安於貧窮,一旦有了錢,反而引生煩惱,不能自在過日子。
所以,有無、動靜都不是真法,真法是不動不靜。
宋朝的大學士蘇東坡,他頗有禪的修養。有一次,他將自己修行的心得寫成偈語,叫書僮搖船送過江,請江南金山寺的佛印禪師為自己評鑒一下。偈語說: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八風,就是指稱、譏、毀、譽、利、衰、苦、樂等八種境界,這八種境界就像風一樣,可以動搖我們的心境,所以稱為八風。
蘇東坡的意思是說,自己已經修行到八風都吹不動的境界了,他心裏想,佛印禪師看了偈語以後,一定會給自己很多的讚美。誰知佛印禪師看完以後,不發一語,隻批上“放屁”兩個字,就叫書僮帶回江北給蘇東坡。
接到回信的蘇東坡,看著“放屁”兩個字,火冒三丈,心想:“你這個老和尚!我看得起你,寫一首詩偈請你印證印證,你不稱讚我倒也罷了,怎麼可以出言來損我呢?”隨即叫書僮備船過江找佛印禪師理論。
佛印禪師好像早就算準了蘇東坡要來,站在門口等候,見到蘇東坡,哈哈大笑,說:“學士!你不是已經八風吹不動了嗎?怎麼一屁就把你打過江呢?”
所以,凡夫不識本心,內中不定,則會心隨物轉,但能了知自心,動靜一如,則萬象萬物都可隨心而轉,所謂“一切唯心造”。六祖大師也曾對法達開示道:“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意即誦經貴在明了經旨,心行體會,悟入自性,便能因轉經功德而受用不盡;若口誦心不悟,縱使誦念千百遍,反被經法機境所轉,愈自迷亂本心。因此,《楞嚴經》也說:“若能轉物,即同如來。”這也是六祖大師“真假動靜偈”的真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