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子還是真的倔啊!”
素雲趕緊知趣地接過話來,打個哈哈。不要冷了這好不容易預熱起來的場,也好讓大家都喘口氣,調整一下。卻也更加激發了秀文憋悶在心底的那把邪火和幽怨:
“不倔,就不是我媽媽的女兒了!老早老早的時候,打我還吃著奶的時候,人家就這麼說,嬸子真的貴人健忘?”
秀文有些太過激動,似乎就又回到了小時候,又煥發了那種時時刻刻都在準備跟人吵架、拚命的勁兒。
這也是看著老實人好欺負吧!她也就敢跟平常最多來往的素雲動真格的。
或者,這也是現今的世界流行,甚或人類進化的標誌。隨便一個女孩兒家,無論看起來是怎樣的文弱,羞澀,發起脾氣來也一樣咄咄逼人,轉轉臉就能變成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好在秉性寬厚的素雲並不見怪,還是照樣好言好語地勸慰,以及依然會有的蓄意撩撥:
“有你這樣的女兒,你媽媽該多麼高興啊!現在,也應該合上幸福的雙眼了!這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隻是,你現在的媽媽,你親生的媽媽又應該怎麼辦呢?你可是跟別人都不好比的,文文!你可就在你自己親生媽媽的身邊!”
“就在身邊怎麼了?他們來酒店裏發號施令耀武揚威的時候,我還當麵茶對麵煙地侍候過他們呢!這又怎麼了?我反正就是那句話,我隻有過世的爸爸媽媽,沒有親生的爸爸媽媽。這麼些年沒有我,人家不是很好,更好,真真正正的好?”
“不如就再撂下個狠話,這個世界上壓根兒就沒有我,我從來就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這樣行了吧?應該安心了吧?這才是人家一心一意想要的好啊!我這從起初就作孽造孽奪命投胎的主兒,剛剛落地人家就恨死我這沒臉沒皮的累贅了,又還能再怎樣地給人家添麻煩呢?”
“可不能這麼說,文文。這世上那個孩子不是父母身上掉下來的肉?那個孩子不是爸爸媽媽的心肝寶貝?當時的情況都是怎樣的,你媽媽臨走前不也都告訴你了?你也說過不怪他們的……”
“咳!你就不知道你媽媽一直想你,掛你,隔三差五地就要哭上一回啊!這養了你幾天的,你就一生一世忘不了了,那十月懷胎生下你的,你怎麼就不用心想想?將來,你也是要生兒育女的!”
這是一句最最無聊而又最最無奈的貼心話了,所謂將心比心,也是確鑿的實情。秀文一時間也不好再辯白什麼。她不是心浮氣躁胡攪蠻纏的人,對於人生一世的大事,人人都要走的過場,她也不是不知道,不明白。別人看不下去了,替人不平發一些牢騷又能怎麼的?即便就依著這一直堅持的有恩報恩的說法,這生育之恩怎麼就隻能在她這裏排著隊?又要排到哪年那月呢?
素雲看出了秀文的難為情,卻又怕觸及更大的酸楚與傷痛,和是非意氣之爭,也就並不多說,趕緊地順著,移轉了話題。卻又再次打哏了:
“再說,現在咱們不是就又要過年了嘛!今天就是平安夜,明天就是聖誕節,都是一個挨一個的好日子啊,咱們為什麼不能認認真真地考慮一下,趁機會順順這個好呢?”
素雲猶豫著,好像不便說出來,眼睛卻眨呀眨地,看看一臉茫然的蘇珀,再看看高玉琥。
真正的大事兒還是應該讓有身份有力量的男人來宣布,這是從古至今的規矩,也是當下仍然合情合理的本分儀禮。給自己的男人留臉,這可是有著很多很多的好兒,也還有著太多太多的時候和地方,她當然不能事事都搶在頭裏。尤其又在蘇珀麵前。
高玉琥當然明白這份就裏,接過話茬,說道:
“咱也不能光說這好那好了,文文。以前,都還好說,早一天晚一天的,全都在你。我們一直也不好催促你什麼,難為你什麼,我們也都還為你守著為你兜著的。可是,現在,現在家裏出事了,文文!”
高玉琥沉吟了許久,才終於斷斷續續地說出來,很難為人了。
“家裏?”
秀文不知道是哪個家。城裏的新家?鄉下的老家?還是誰誰誰的家?究竟怎樣的家?
“是你弟弟。今天早上,你弟弟出了事了!”
她還是不明白。她還沒想起是怎樣的弟弟,她也不會去分是哪個弟弟。她的小小的心地裏本來就隻有“弟弟”兩個字,這可是會要她命的兩個字。她已經哆哆嗦嗦起來,是大大地吃驚了。手裏拎著水淋淋的衣服,滿是惶恐地站起來,原本因為生氣通紅澤潤的臉龐,刹那間變成了一張毫無血色的白兮兮的黃表紙紙,白的就有些發綠,發灰,發藍,發黑。滿臉的淚珠兒仿佛也得到了統一的指令,驟然停住了爬行滴落,懸成了高高掛著的燈籠,也在瑟瑟地抖著。
“玉文?玉文怎麼了?”
她的聲音小的就隻有自己才能聽到。她今天還沒有跟玉文聯係過的,這可是千不該萬不該的最大失誤。扔下衣服,隨手擦了兩把,就趕緊窸窸窣窣地去摸手機。
怪不得都要一起來了啊,說七說八的嘮叨個沒完,原來是玉文出事了,玉文到底出了什麼事?看起來應該是了不得的大事啊!所以就要一起都來,好心好意地給我個安慰,也還要找個地方讓我好好地躲起來避難,生怕又有人找上來算賬似的!隻是,這又怎麼可能呢?玉文的命不就是我的命嗎?我又能躲到哪裏去呢?我能躲過我的命嗎?
過度的驚恐已經讓她支持不住,發抖,戰抖,抖成一團的她就不知道要幹什麼,要做什麼了。她也是有些想得太多。一行人開了個頭兒,高玉琥點了個撚兒,她就順從著在這團泥沼似的情緒裏打轉。一聽到弟弟“出了事了”,也就很自然地更不往好處想了。酒店裏遭到了破天荒的報複和搶劫,最遭難的竟然還就是自己能夠說上幾句話的粟小雲;剛從家裏出來,大家相處還沒有幾天的國文,竟然就白白地遭遇到了不測;而這,也不過就是這幾天的事兒。還有那些以前的時候……她已經沒有氣力再思想下去了,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傷心,所有的難過,都變成一口黑血從嘴裏,從鼻子裏噴了出來。
素雲,蘇珀先是驚訝,立即就張慌起來,放下碗筷,就往秀文身邊搶。一心想著要仔仔細細慢慢道來的高玉琥也傻了眼,也站起來大聲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