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第六

春暉又回到了龍潭村。他這次回來的目的就是要跟安小妮退婚。他

知道他跟小妮的婚姻並不像紅霞和孫家正那麼簡單,他的父親更不像

紅霞母親那麼開通,但他還是要試一試,不試怎麼知道成與不成。春

暉也知道,要說通父親必須先說通姐姐。他回到龍潭後沒有直接回家,

把自行車鎖在上碾子溝安家圪嶗的路口竹園裏,從小路爬上坡,進了

村去了姐姐家。

時間已接近中午,小妮的母親正在案板上擀麵,見一直不到她家來

的女婿春暉突然走進門來心中有說不盡的歡喜,舉著一雙沾滿麵灰的

手問春暉啥時候回來的,讓他先坐下,準備洗手給他倒水。春暉冷冷

地說:“我剛回來。我姐呢?”丈母娘說:“到地理鋤苞穀去了。”

春暉問:“地在哪?”嶽母說:“在東溝口。一過山梁就能看見。”

春暉轉身就往外走。嶽母追出門說:“晌午了,她馬上就回來了。”

春暉頭也不回地向東溝口走去。

春花和丈夫滿倉、公公安致海,小妮正在地裏鋤苞穀,聽到有人喊她

姐,以為是大兄弟春陽,回頭一看是正在縣城學農民畫的二弟春暉,不

知道發生了啥事,撂下鋤就往過跑。滿倉也跟了過來。春花跑到春暉跟

前用毛巾擦著額頭的汗問:“啥時候回來的?”春暉說:“剛回來。”

他見姐夫也跟了來就對姐說:“姐,你跟我來一下我有話說。”

春暉把姐姐帶到小河邊的一棵核桃樹下,對她說:“姐,我想退婚。”

春花沒想到春暉急著找她原來是為這事,愣了愣說:“啥,你說啥?”

春暉說:“我不喜歡小妮,我想和她退婚。”

春花盯著弟弟不知該對他說什麼。

春暉解釋說:“我隻是想和小妮退婚,這隻是我和她之間的事,

跟你們沒關係。”

“你說得輕巧,這事並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

“我不認為這事有多麼複雜。當初咱大是怕我哥娶不下媳婦,如今他都有

娃了;你也隨了心願就剩下我一個了。我不喜歡她。我將來的事也不用你

們操心。”

“咱大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這事當初也是你提出來的,後來還寫

了東西的。”

“這我知道。我這就回去跟咱大說。”

春花很生氣,頓了許久問:“為啥想退婚,小妮可是你當初找上門來要的

;你這不是故意折騰人嗎?”

“我那時還很小啥也不懂,如今我長大了;我也想有我自己的愛情和幸福。“

“這麼說你是心裏有人了?”

春暉低頭不語。

“是不是你們培訓班的?”

“她是學刺繡的。”春暉不想哄姐姐。

“她是啥地方的?”

“縣城南郊澇池湖邊的。”

“你想去做上門女婿?”

“不,我想把她娶回來。我能給她幸福。”

“她爸媽是幹啥的,他們同意?”

春暉頓了頓說:“反正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

春花生氣了,大聲問:“我問你她家裏還有什麼人,她爸是幹啥

的?”

春暉低著頭說:“她還有個弟弟,正在上初中。她爸是三中校

長。”

姐姐轉過身丟下一句:“癡心妄想!”走了。春暉對著姐姐的背影

說:“就是不成我也要退婚!我不愛她為啥還要跟她結婚,我受不了!”

姐姐停住了:“暉暉,你長大了。這事別跟姐姐說,回去跟咱大說吧。

晌午了,跟姐回家吃飯。”

春暉追上姐姐說:“退了婚,我就自己找,找不下我寧願打一輩子光棍

。”

姐姐站住了,顯得很傷心:“你退吧,隻要咱大同意;你前邊退了姐姐

後邊就去跳龍潭。”

春暉吃驚地站住了,說:“姐……”

春暉沒有跟姐姐走,而是從小河溝直接下到了公路上。

他回到家時一家人早已吃過了晌午飯。父親赤腳穿著草鞋坐在門檻上抽

旱煙;哥哥春陽懷抱兒子見他回來了說:“也不走早一點,我們剛吃過飯

。”春暉把自行車提進門。嫂子菊梅正在洗鍋,說:“你先歇一會兒,姐

把鍋洗了給你做飯。”春暉放好自行車說:“不麻煩了,有饃我吃點就行

了。”

他倒了些水洗了手和臉就去案板上方的竹籠裏取饃。嫂子菊梅說:“饃

是冷的,你想吃啥姐給你做。”

春暉說:“不了。我喝點開水就行。”饃仍然是摻著蕎麵蒸的,既黑又

硬而且泛著青光。他取了兩個饃,取來嫂子剛洗過的碗,從竹皮暖壺裏倒

了一碗開水,端到門口,背倚著門框蹲到地上,把水放到麵前涼著開始啃

咬蒸饃。對於在縣城吃慣了白麵蒸饃的春暉來說,這堅硬的摻麵饃又幹又

硬還略帶苦澀,著實難以下咽,一個蒸饃隻吃了一半就咽不下去了,隻好

用水衝。坐在門檻上的父親早看出了春暉吃不下這兩摻麵饃的表情,說:

“崽娃子,才在縣裏待了幾天就忘本了。”春暉說:“沒有,這饃好吃著

呢。”春暉嘴裏咀嚼著饃,想起了張晴,心情一下子壞到了極點,以至於

使他不知道自己回來到底是幹什麼來了。

父親、大哥已經準備下地了,春暉都沒有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蕎麵饃

的味道又把拉回到龍潭山村的現實中,他也掮起板鋤跟在父親和哥哥身後。

在去往山上苞穀地的路上,他不由得想起了張晴從家裏給他帶來的許多好

吃的,那味道實在讓他想往。此時想起張晴,春暉心裏再也沒有那種甜蜜

幸福的感覺了,而是酸酸地,有種想哭的感覺。

整個一個下午春暉都是埋頭鋤地,提苞穀苗,一句話不說。哥哥和父親

問起他在培訓班的事,問一句他答一句多一個字都不說。父親和哥哥還以

為他是嫌嫂子沒給他做飯,責怪他太客氣了,學得虛偽了。

晚上春暉終於把他想說的話說了出來,一家人都吃驚地盯著他。父親果

然發火了,說:“你說啥,想跟小妮退婚?沒門!”之後指責他說:“你

個崽娃子才去縣城待了幾天就不想要媳婦了,我看你將來工作了就連你大

都不要了!”

春暉解釋說:“大,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根本就不喜歡小妮,我想重找

一個我喜歡的女子。”

父親說:“小妮還不是你當初看上的?當初是你先提出看上人家小妮而

且在兩家寫的東西上簽了字按了手印的,你現在反悔豈煙不是叫你姐白給

安家當了這麼多年媳婦?”雨春暉說:“這跟我姐姐沒關係,隻是我跟小

妮之間的事。”

父親說:“咋能沒關係,咱是兩換親,你們四個人是拴在一起的螞蚱,誰

也別想蹦躂!你姐姐這麼多年沒開懷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你?”

春暉說:“我姐姐開不開懷還不是你說了算。”

父親說:“你不跟小妮結婚她一輩子都不能開懷!”

春暉說:“你這不是在害我姐嗎?

父親說:“你姐她為誰,還不是為了咱這個家,為了你!”

春暉小聲嘟囔說:“你這不是不講理嘛。”

父親伸手就給了春暉一個耳光,說:“你說誰不講理?我看你翻了天了!

去縣城學習了幾天還不如從前懂事了。算了,甭學了,沒學好還越學越瞎了

!”

春暉捂著火辣辣的左臉低頭不語。其實這樣的結果他早就料到了,但他還

是想爭一爭。春暉見跟父親說不通,再說隻能給自己帶來皮肉之苦,站起身

說:“大,反正這事我給你說了,你準也是這回事不準也是這回事,從今往

後我跟安小妮就沒啥關係了。”說完回了他的房間。

父親被春暉徹底氣冒了,順手操起小板凳就往裏追。春陽見勢不好,攔腰

抱住父親說:“大,大,你甭著氣,著啥氣嘛。”父親被春陽欄著,他一手

舉著小板凳,一手指著屋裏的春暉罵道:“你敢不要小妮看我不把你的腿打

斷才怪!”

菊梅也過來勸公公,並奪下他手裏的小板凳。老人在大兒和兒媳的一再勸

說下才消了些氣,去了後簷自己的炕上。

春陽見父親的氣消了,又去春暉的房間,責怪他說:“你咋能這樣想呢?

這不是明擺著惹咱大跟咱姐生氣嗎?”

春暉說:“我不管!這是我一輩子的大事。”

哥哥說:“是你的婚事重要還是咱大和咱姐的命重要?你咋連輕重都掂不

來?”

春暉低頭不語。

恰在此時大姐春花過河來了,她見父親一臉的不高興,知道她擔心的事還是

發生了,但她還是假裝不知道,強裝笑臉問:“大,咋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父親不想讓女兒知道這件事,說:“沒有。你咋過來了?”

春花說:“我聽說暉暉回來了,過來看看。”說著就往春暉房間

走。

春陽從房間出來,順手關上門說:“姐,你過來了。暉暉鋤了一下午地,乏了

,睡了。他啥都好著呢,你甭操心。”春花就沒進房間。

春陽、菊梅又陪姐姐跟父親坐了坐,無話找話似的說了些鋤地

的事,父親就崔女兒早點回去歇著。春陽說他送送姐姐,把春花送出門。春花走

到大河坎才問了春暉回來的事。春陽一五一十地把情況講了一遍,最後說:“姐

,你放心,我都把他說害怕了,低著頭一聲不吭。”春花這才放心地下了河坎。

培訓班的學員發現,一向活潑開朗的春暉回了一趟家像變了個人似的,不但很

少到刺繡班串門了,話也少多了。春暉的變化讓張晴百思不得其解,問又問不出

個什麼,弄得她既傷心又生氣。

春暉不想讓餘敏和張晴再為他買飯洗碗了,可兩個姑娘依然如故。他知道他吃

得多,從家裏帶的糧最少,多次問餘敏他到底多吃了多少,不但餘敏不說,張晴

也不說。春暉說:“你們不說也行,我心裏有數,欠你們的今後我一定會想辦法

還給你們的。”

張晴見春暉一直心情不好還纏著問這話,知道他這次從家裏來啥也沒帶,以為是

他家裏斷糧了,把他叫到沒人的地方說:“你放心吃,我家裏有的是糧食。如果不

行的話,禮拜天到我家給你帶一袋麥子回去。”

春暉強忍住心頭的淚水,搖搖頭說:“家裏不缺糧,夠吃。”

張晴問:“那你到底咋了?”

春暉頓了許久終於把自己的情緒控製住了說:“我一個大小夥總是白吃你們的我

咽不下去。”

張晴一笑說:“就為這事?你也太小心眼了。”張晴放心了,想邀煙春暉去公園

走走,春暉說:“不了,我的課緊。”說完轉身上了樓。雨餘敏見春暉這幾天悶悶

不樂,不但跟她的話少了跟張晴的話也少了,而且好像還總是躲著她們。她想春暉

終於明白他跟張晴是不會有結果的,她為此感到高興。

女孩子心細,幾天後張晴發現春暉並不是嫌他總吃別人的慚愧;好像還有別的什麼

事,就自我反省。她知道白雲一直在追她。白雲有身份地位也有風度,他不討人嫌,

也不討她喜歡。白雲老找她,她不能老拒絕他,所以經常跟他在一起說說話。張晴

以為春暉是為此吃醋了,就把他叫到走廊東頭沒人的地方說:“是不是嫌我跟白

雲說話了?”

春暉勉強笑了一下說:“沒有,真的,我從來都沒有反對你跟任何人說話。”

“那你到底咋了,老讓人像猜謎一樣。”

春暉長出了口氣說:“張晴,你別多心,我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有時候心情就

突然不好。”

“我知道你吃白雲的醋也嫉恨我。我向你保證,今後再也不理白雲了。”

“我一點也不嫉恨你,我是恨我自己。”

“恨你什麼,你這麼優秀。”

“張晴,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並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好。我一直認為王戰民是

個好小夥,我看得出來白雲也是真心愛你的。”

張晴急了,說:“你胡說什麼呀,我跟王戰民早都不來往了,這你是知道的。

白雲雖然有身份地位,但我從來就沒往那兒想,我對他沒感覺。你再胡說我就

不理你了。”

春暉說:“好了,咱不說這事了。你回去吧,我也該學習去了。”

張晴不讓他走,說:“你心情不好就別學了,我們班學員都愛聽你說笑話,這

幾天看到你悶悶不樂,大家的心情也不好,教室的氣氛悶死了。走,跟我去刺繡

班。”說著硬拉起春暉去了刺繡班。

以往春暉一進刺繡班眾女子都樂意嘻嘻哈哈地跟他開玩笑,近幾天大家見他心情

不好也都沉默不語。春暉跟在張晴身後進了刺繡班,張晴給了他一個凳子他就在她

身邊坐下,看她繡花,一言不發。愛愛開口說:“張晴,你從哪拾回來個瓜子娃?”

張晴一笑說:“大街上。”愛愛說:“那你是想讓他當哥哥還是當弟弟?”張晴說:

“肯定是弟弟了。”愛愛說:“那咋沒見他叫你一聲姐姐?”張晴看了春暉一眼,

又是那好看的回眸一笑,說:“人家不叫我也沒辦法,誰叫我這個弟弟傻呢。”

春暉知道愛愛和張晴都是好心,想逗他開心,心想你們哪裏知道我內心的痛苦。

他知道他再不開口就讓愛愛臉上不光彩了,說:“叫也隻能是你們把我叫哥,這麼

久了你們誰也沒叫過。”

愛愛說:“叫也隻能是張晴和餘敏叫,我比你們都大。”

餘敏咯咯一笑說:“叫就叫,誰還不敢。”

張晴說:“就是,叫哥是禮貌又不是啥丟人事。”對愛愛說,“愛

愛,如果今天我把春暉叫哥了,今後咱們班凡是比他年齡小的見了

麵都得叫哥。”

溫玉婷說:“張晴,那不行,如果你將來嫁了春暉,莫非讓這些

人都嫁給他不成?”玉婷的話惹得大家都笑了。春暉也勉強笑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