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章
壹
由於太過慌張，敦誌差點摔倒了。
——我要冷靜一點！他心想。
他們的目的是參拜神社，又不是約會，而且對方還是小學生。
所以，現在的他不是因為要與女孩子見麵而心潮澎湃，而是參拜以後幽靈就不會出現了，所以才感到高興……
就在敦誌思來想去的時候，他來到了學園的正門。
馬路旁邊還有夜間照明的燈光，但是走到學園附近後，四周就完全籠罩在黑暗之中。
正門前隻有兩盞燈，卻讓這裏變得明亮起來。
敦誌從外套的口袋中取出手機，確認了一下時間。還沒到三十分鍾。依應該不是等得太久而回家了吧。
倒不如說是我來太早了？
他本來沒打算跑過來，結果現在肌膚明明可以感到夜晚的寒冷，身上還是沾滿了汗水。
啪嗒、啪嗒。
夜晚的小道上響起了腳步聲。有人在靠近。
“小……依？”
敦誌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隻見一位嬌小的女孩站在街燈照射不到的陰暗街道上。
女孩十分年幼，恐怕是小學低年級的學生，甚至是幼兒園的年紀。
她身穿黃色的浴衣，齊肩短發上紮著一個巨大的蝴蝶結。
不是依。
女孩的年齡看上去比起少女更像是幼女。她的臉上浮現起無畏的笑容，眼角微微上揚。
“哼哼?我們的運氣不錯呢。沒想到獵物居然主動送上門來了。”
“咕噗……是啊。”
在幼女身後幾步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身穿紅褐色外套的高大男人。他那瘦骨嶙峋的麵孔很是生硬，眼睛埋在低簷的帽子下麵。
?男人的身影是半透明的，可以透過身體看到後方點點延續的街燈。
敦誌屏住了呼吸。
“……牛鬼！？”
高大的男人口中吐出泡沫。他圓睜的眼球緊緊盯著敦誌。
“咕噗。”
“難道說……”
心生懷疑的敦誌把視線移回身穿浴衣的女孩身上。
仔細看來，她的身體也有些通透。雖然跟普通人的區別不明顯，但女孩也是幽靈。
敦誌的眼睛可以看透弱小的幽靈，而強大的幽靈會顯得濃密一些。也就是說，身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那麼對方就是強大而難以對付的幽靈——從他的經驗來判斷。
——這樣豈不是很不妙嗎！？
心髒的跳動加快了。
“咕噗，咒文……”
“又要詠唱了？那到底是什麼咒文！？”
浴衣裝的幼女嘴角一撇，噗嗤笑了。
她裝模作樣地叉著腰挺起胸。
“聽不懂也沒關係。我可不會說什麼‘詠唱咒文吧’。嗯哼～我要在你哭著央求‘請您詠唱咒文吧’之前……把你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碾碎?”
“呃……”
女孩做了很囂張的宣言。
從短小浴衣的衣擺中伸出的纖細小腿向後一蹬。
一瞬間，她就迫近到敦誌的麵前。
這簡直就是瞬間移動。敦誌根本沒有任何逃跑的機會。
“嗯哼哼～嗯哼～?先從哪根骨頭開始呢～？”
女孩從頭到腳地瞄著敦誌，同時還舔著舌頭。她的眼睛有道豎起的縫隙，爪子又尖又長，屁股後麵長出尾巴，而頭頂生出了三角形的耳朵。
“貓、貓！？”
“哼，不愧是鬼眼的持有者。”
“不，是耳朵……”
這跟鬼眼沒什麼關係——敦誌本想這麼說，但對方恐怕聽不進去吧。
“沒錯！我的真實身份是貓又。”
“貓又？”
“嘖，我很討厭被人稱作貓又的。我可是有個很可愛的名字——‘蜜柑’哦。”
敦誌總算明白，這女孩根本就是一個我行我素的家夥。
趁這位貓又幼女熱情陳述的時候逃跑吧——敦誌向後退卻。
然而，牛鬼不知何時繞到了他的背後。
“……唔。”
自稱蜜柑的幽靈迅速地把爪子搭在敦誌的脖子上。
“那麼，先從脖子的骨頭開始吧？”
“這樣不就立刻死掉了嗎！？”
“啊，是嗎。人類太弱小了～要是幽靈的話，隻是這樣根本不會死。”
“幽靈不是早就死了嗎？”
“啊哈哈，你這個人說話還真有趣。”
“這是事實……”
“好啦好啦，那麼最先捏碎的骨頭就選鳥喙骨吧。”（注釋：鳥喙骨，脊椎動物連接前肢與軀幹的骨骼。）
“人類哪有這根骨頭！”
“啊～真是的。老說這麼任性的話。那就舌骨，或者陰——”
“咕噗……你準備玩到什麼時候？咕噗，快一點……不然我就上了。”
聽到牛鬼低沉的聲音，蜜柑聳了聳肩。
“是是，我知道了啦。很快就會讓你詠唱咒文了！”
如果可以再拖延一點時間，約好見麵的依就會趕過來。總之，現在隻能跟他們多說幾句了。
“所、所以說……那個咒文……是指什麼？跟我的眼睛有關嗎？”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愚昧無知的人類。對你詠唱的咒文是讓你把鬼眼——這個超大的特殊靈力之塊交給我們的宣言！不想死的話就把它拿出來吧?”
超大這個形容詞有些奇怪，不過事實就是如此。
“小偷嗎。”
“至少說是恐嚇吧。”
“我說你啊……”
“哼，不是‘你’啦。要叫蜜柑！我殺了你哦？”
“啊啊……蜜柑行了吧，蜜柑。”
敦誌一叫這個名字，貓又就嘿嘿笑了起來。女孩子的形象徹底崩壞，她的喉嚨甚至還咕嚕咕嚕地發出響聲。
像貓的樣子倒也蠻可愛的……敦誌想到。不過，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場合，他可是麵臨著生命危險。
“總、總之，你們的目的我明白了。但是，你說惡靈……隻是惡作劇的話，就太沒有追求了吧。牛鬼也好，蜜柑也好……不都隻是做些人類的壞人會做的事嗎。你們真的是幽靈？”
“哼，不要把我跟那些明明死掉，卻還是對人世懷有執念的渣滓幽靈相提並論。我們應該說是被選中的存在吧～?擁有很大的野心呢！算是傑出人才，出類拔萃，卓越無雙？”
“野心是什麼啊？”
“嗯哼～秘密！！”
“……咕噗，蜜柑……有什麼人靠近了。”
牛鬼看向陰暗的道路前方，吐出泡沫。
名叫蜜柑的貓又幼女也將銳利的視線投了過去。
“什麼人！？”
陰暗的道路上響起“叮鈴”的鈴聲。
“嗬嗬，黃泉之人居然想要對付生者……真是可笑。”
少女現身於街燈的光亮之中。白發輕輕飄舞。
“小依！”
“是，敦誌學長。讓你久等了。”
貳
蜜柑的兩根尾巴膨脹變大，貓耳也嗖地一下豎了起來。她吐出了“赫赫”的威懾氣息。
“你是鞍馬！？”
牛鬼也許是打算靜觀其變吧，他在敦誌背後數步以外的位置一動不動。敦誌麵前是亢奮的蜜柑，更前方則是依。
“叮鈴”。清脆的聲音響起。那是依手腕上的小小鈴鐺發出的聲響。依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來。
“把這個人交出來。”
“才不要，這是我們的獵物！不要裝模作樣地下達命令，你隻不過是鞍馬家的傀儡！！”
“我不是那樣的人。”
“嗯～哼～無所謂啦……去死吧！”
蜜柑的右手突出了四根匕首般的指甲。
依也伸出了食指，在空中書寫文字。
“祓！！”
蜜柑的爪子正要碰到依寫在空中的文字，學園的大門方向忽然響起咣當的沉重金屬音。是正門旁邊的小門被打開了。
依和蜜柑都條件反射地拉開了距離。
“還有其他人在……”
“嘖，還有別的人類！？”
從小門中走出了一群身穿高中部製服的學生。男女加在一起似乎是五個人。
“哦，這不是調敦誌同學嗎？”
“會、會長！？為什麼……”
走在這群人最前方的是威風凜凜的姬倉香利奈會長。
“哈哈哈，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啦。學生會的工作耽誤了不少時間，所以才弄到這麼晚……嗯？”
會長愉快微笑的表情忽然籠罩了一層陰影。
她盯著依問道：“……我記得你是小學部的鞍馬依吧？”忽然被叫到名字的依慌忙擺正姿勢。
“啊，是的。”
“嗯。調敦誌同學，難道是你要在這種時間帶著小學生出門嗎？”
“哎！？不……”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場合啊！？
會長當然看不到身為幽靈的蜜柑和牛鬼。
敦誌本來擔心他們會在這種情況下出手攻擊，沒想到兩人都悄悄離開了。是有什麼內情嗎？依應該明白吧？
不過，牛鬼走開的時候似乎一直盯著學生會長，這件事倒是讓人有些在意……
敦誌長出了一口氣。
——得救了。
“這是怎麼回事，調敦誌！？”
“啊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新的危機正抱著胳膊，用恐怖的眼神瞪著他。
“我還以為你是一個正經的學生。在大半夜帶著小學的女生到處閑逛，實在是太可惡了！”
“不、不是帶著她到處閑逛……”
“難道是偶然遇見嗎。照你這麼說，她是一個人半夜閑逛？”
“不是的，小依是為了找我才來到這裏的。”
“不就是這樣嗎！果然是你把她叫出來的！”
“啊哇哇……這、這裏麵有著非常複雜的原因……”
從別的角度來說，這也算是一次巨大的危機了。
“嗯，有原因嗎。好吧，那我就聽你解釋一下是怎樣複雜的理由。講講看。”
“呃，也就是說……”
“半夜來到這裏的理由是？”
“理、理由……”
——因為我擁有可以看見幽靈的眼睛，因此被惡靈們盯上，為了保護自己需要得到土地神的加護。準備參拜神社的我就跟願意半夜帶路的小依約好在學園前見麵～之類的？
………………在把這句話說完之前，恐怕就會被揍翻在地吧。
怎麼辦？
看起來像是學生會成員的前輩們也沉默著等待他的回答。
會長歎了一口氣。
“果然是想半夜出去玩嗎？”
“該怎麼說呢……”
正在敦誌為難之時，依遞出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是這樣的，請等一下。敦誌學長沒有錯——”
她是打算包庇我嗎。真是個好孩子呢。——敦誌的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
“——我們不是來玩的！”（注釋：這裏可以理解為‘不是玩玩而已’，潛台詞是‘是認真交往的’。依說的隻是“遊び”的表麵意思，因此無法直接翻出來，就保留直譯吧。）
事態惡化了。
學生會的成員們開始騷動。
會長擠出了低沉的聲音。
“調敦誌……你……”
“等一下，不……會長！？誤會！這是誤會啊！？”
敦誌的肌膚感到了強烈的殺氣。即使不用鬼眼，他也能看出會長身上散發出了憤怒的光暈。無論現在如何解釋，大概都沒有用了吧。
——對了，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吧。
“小依，這邊！”
“啊哇，敦誌學長！？”
敦誌指著夜晚的道路前方跑了起來。
“啊，喂！你這個可惡的家夥！等一下！！”
敦誌和依在街燈稀落的夜路上不停奔跑，總算從學生會長等人身邊逃開了。
叁
“……哈啊～”
“那個，敦誌學長。我又做錯事了嗎？我沒想把你可以看見幽靈的事說出去。”
“哈哈……原來如此。嗯，沒事的，大概吧。”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現在也無計可施了。
隻要在周一之前想好托詞就行了吧。敦誌一邊嘟囔“說是肚子痛想去廁所之類的？不行啊……”，一邊走在夜路上。
在依的帶領下，他們走向供奉土地神的神社。
附近排列著高大古老的莊園，煉瓦屋頂的泥牆和白色牆麵的倉庫隨處可見。道路的北邊是世家聚集的高級住宅區。四周沒有行人通過，十分安靜。
隻有兩人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敦誌看向走在一旁的少女。這樣看起來，她真的很嬌小。
白色的長發反射著街燈的光芒，如同精心打磨的銀器一般耀眼。依在淺藍色的連衣裙上套了一件白色的開襟衫，柔軟的布料輕飄飄地隨風晃動。
注視著她的櫻唇，敦誌剛剛平靜下來的心跳又開始變快了。
——所以說，為什麼要對小學生有這種反應啊！？
正當困惑的敦誌想要撤回窘迫的視線，依忽然抬頭看向他。
“學長有興趣嗎？”
敦誌的心髒猛地一跳。
“哎，不，你在說什麼呢……哈哈。”
“你看到了吧？”
“沒、沒在看啦，嘴唇什麼的——”
“這個鈴鐺。”
依的臉上浮現起柔和的笑容，她舉起了左手，搖晃著係在手腕上的鈴鐺。
小小鈴鐺發出的細微聲響很快就消失在夜空之中。
“……啊啊……是說這個啊……啊不，對，就是那個。很有趣的裝飾品呢。”
“需要使用力量的時候，我就會係上它。”
“有什麼意義嗎？”
“除魔。”
“哎～是這樣啊。這麼說來，從剛才起我就沒看到幽靈……”
“開玩笑的。這隻是裝飾品而已。”
“哎？”
他本來還在想“除魔還真有依的呢”，這下隻好耷拉著肩膀。
依噗嗤一笑。
“真正有意義的事，是沒法用眼睛看到的哦。”
依再次搖響了鈴鐺。
“小依了解剛才襲擊我們的家夥嗎？白天的怪物，還有那隻貓……他們都是幽靈？不是妖？”
“你居然知道妖這個頗有古風的詞呢。”
“哎，是嗎？”
依像是在謹慎地選擇所說的話一樣，慢慢地開始講述。
“從廣義上來講，他們也算是幽靈。那些家夥以前曾是人類，現在變成了死者靈魂，這一點不會有錯。”
“不過，你不是說他們是牛啊貓啊之類的嗎？”
“對現世擁有強烈怨恨的靈魂會永遠地在人世間漂浮，再與動物的幽靈混合在一起，變化成那副模樣。不然的話，他們絕不會使用人類的語言。”
聽到那些家夥原本是人類的事實，敦誌嚇了一跳。而且，他們似乎還對這個世界心懷憎恨。
“那他們變成人類的樣子，也是因為這個？”
“是的。據說妖會保持著死亡時的樣貌。”
“……照你這麼說，剛才那個蜜柑就是在很小的時候死掉的女孩子嗎？”
“恐怕是的。”
“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有讓自己一直遊離人世的強烈憎恨……到底發生了什麼？”
“應該是很嚴重的事吧。不過，在變化之後，他們好像會失去身為人類時的記憶。”
“連本人都忘了嗎。”
即使如此，她以前畢竟是人類，所以才會討厭被人叫作貓又吧。
正因為有著死去也不能忘記的仇恨才變成了妖，但是變化之後又會忘掉記憶，聽起來就讓人胸悶啊。
“……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他們為什麼會撤退，小依明白嗎？”
“因為人數增多了吧。妖不喜歡有太多人的地方。不過，如果他們還有其他目的就另當別論了。比如想讓對方受到驚嚇，附身，或是攔住去路等等。”
好微妙的目的。
“也就是完全跟著喜好走……簡直就像動物一樣。”
“誰讓他們有一半的靈魂屬於動物。”
“嗯，多虧會長他們出現，沒有受到攻擊真是太好了。”
依微微地歪起腦袋。
“我可以一邊保護學長，一邊打贏他們的哦？”
“不不，不是輸贏的問題！從一般人的眼裏看來，在空無一物的地方戰鬥會很奇怪吧。”
“啊哈哈，敦誌學長的擔心好奇怪呢。”
“哎哎！？”
——是我比較奇怪嗎？
==============以下是接坑的分割線=======================
伍
「差不多要到供奉土地神的神社了吧……敦誌學長，對於神的加護有什麼看法？」
「Barrier那樣的？」
「不是。不是小孩子的遊戲啦。所謂的加護，就是詔令。」
「抱歉。完全聽不懂。」
霎時就舉白旗了。依考慮了一下，用略微淺顯的方式再說了一遍。
「就是來自神的命令。為了讓參拜者不受惡念所害。神道中的祓除，無非就是‘借助神威’喲。」
「總覺得……有種敷衍了事的感覺呢。」
和成語中的狐假虎威差不多，感覺有點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