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一月的天空,降下夾雜了雪屑的雨。
放學後。
敦誌在校舍出口歎了一口氣。
「還真下了……」
沒有帶傘,又不想淋雨回家。冰冷的空氣,使吐息也凝成了白霧。
束手無策之際,兩個同班同學並排著向他打招呼。
是美穗和藤岡。
「敦誌君,難道忘記帶傘了?」
「啊啊,嗯。」
美穗係在頭兩側的紅發,輕快地搖曳著。
藤岡撐開藏青色的折疊傘。
「連備用傘也沒有?」
「上次用完後,就一直放在家……」
「敦誌君,早上的天氣預報,不是說了下午會雨夾雪的嗎~」
「誒,是這樣嗎……早上我沒有看電視的空閑呢。」
「唔呼呼,我是不看占卜欄目就不會開始這一天的類型,是早起的鳥兒哦?」
「那真是了不起。」
「下次我來叫你起床吧?或者留宿也行哦?呀~」
「不,那就……有點。」
美穗曾被惡靈附身,在救了她之後就一直這副樣子。
「敦誌君,和我一起撐相合傘回去吧!很恩愛地那樣?」
「誒,不過美穗同學的家,不是完全不同方向嗎?」
「你不覺得隻要有愛的話就沒問題!?」
「不對不對不對……」
其他學生在敦誌他們旁邊陸續離開校舍。而一個嬌小的女孩子,卻逆著這股大潮,從校舍外麵進來。
纖細苗條的手腳,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忘卻色彩一般的白發。琥珀色的眼瞳有種攝人心魂的美麗。
「啊,敦誌學長~」
高聲呼喊後,她啪嗒啪嗒地跑了過來。
「咦,怎麼了!?」
來到麵前的——是鞍馬依。
「早上,你沒有帶傘出門,在想會不會正困擾呢。我有備用的傘,一起回家吧。」
她浮現出爽朗的笑容,手上握著一把藍色的傘。
「可以嗎?幫大忙了。」
「等下,敦誌君!?我呢!?」
「不,就說了……我跟美穗同學回家方向不同,而小依又是鄰居……」
「嗚嗚~那,我就搬家~!!搬到敦誌君家的附近~!!不如說,搬到敦誌君的房間裏~!!」
藤岡抓住正要撒嬌的美穗的衣襟,拖著她往前走。
「好了好了,回家囉,美穗。明天見,敦誌!」
「嗯……明天見。」
「敦誌君!總有一天我會將你領回正常的道路上的!明天見!」
「哈、哈哈……」
讓她認為不得不糾正過來的事情,可是完全沒打算做啊。
敦誌想——和住在鄰居的小孩並傘回家,就那麼奇怪嗎?
說到底,美穗誤會了。敦誌對依抱有喜歡之類的感情,這種想象本身太奇怪了。
——畢竟小依才隻是小學三年生吧!
愛情啊戀愛啊什麼的,這話題也太早了。
而且她是一名優秀的退魔師,是掌管鄰近地區退魔行動的鞍馬家的家主代理。對新人退魔師的敦誌而言是救命恩人,前輩及上司。
更重要的是,依已經有未婚夫了。也就是以結婚為前提的對象。跟敦誌的意願毫無關係——應該毫無關係。
「敦誌學長?怎麼了?」
「啊,不,那個……我們也回家吧,小依。」
「好的。」
隻有一把藍色的傘。敦誌撐著時,由於身高差距太大,傘便開在遠遠高於依的頭頂的地方。
「為免淋濕,靠近一點吧……」
手搭上了依外側的肩膀。
「嘿嘿,非常感謝,敦誌學長。」
依將身體靠了過來。盡量避免讓她淋著,敦誌也往自家方向出發。
貳
敦誌他們抵達公寓前。
由於某些原因,向鞍馬家借住了房間。
雨雪依然交加不止。依把快要凍僵的手指放到嘴邊嗬氣。
「哈啊~」
「……沒事吧?」
敦誌將她凍得通紅的手指,輕輕地包裹在自己手中。
「啊哈,我沒事。」
「不過,手已經完全冰涼了。」
「是冬天嘛。」
「……小依,要喝點熱的嗎?」
「誒,可以嗎?」
「當然了。」
「好高興~」
領著依走進房間。
把鑰匙插進歲月感十足的房門正要轉動——卻察覺到門鎖已經打開了。
「咦?我應該鎖好門才走的吧……?」
「姆,房間裏有人的氣息。」
「誒誒!?」
緊張讓神經頓時繃緊。
敦誌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門前與廚房都沒有人影。
嘎吱嘎吱的聲音,傳入了敦誌的耳際。
確實有人!?
使用靈視把握房間內部狀況時——
「在那裏嗎!」
還沒來得及阻止,依已經鑽進了房間。
「小依!?」
她直接衝往察知到氣息的位置。把手搭在門上。
「是誰!?」
「啊,那裏是!!」
在敦誌阻止之前,她已經拉開了門。
「呼誒……?」
發出聲音的,是和依一樣大的小女孩。
地點是更衣室。
女孩已經脫掉了襯衣,現在正將裙子脫到腳下。她如同石像般一動不動。黑色的褲襪底下透出了水藍色的內褲。
「啊……啊……」
黑色的眼瞳與雙馬尾的黑發——是早前,在京都曾受其相助的,名為水讀刹的退魔師女孩。
為什麼她會在敦誌的房間?而且還在脫衣服?理由並不知道。本來就對她從京都來訪毫不知情,也不記得將她招呼進來。那麼這就是夢境,抑或是幻覺吧。【Y:少年這是逃避現實……】
「呀啊啊啊啊啊啊~~~!!」
遺憾這就是現實。
與悲鳴同時飛來的,還有放在洗臉台上的杯子。
「等下!?小……!?」
「討厭~~~!!變態!變態!癡漢!!蘿莉控~~~!!」
總算躲過了杯子,卻連牙膏和肥皂都飛過來了。在命中敦誌的臉之前,依接住了那些飛行物體。
「這不是小刹嗎!好久不見了,你這麼有精神太好了。」
「快關上門,依!」
「啊,對哦。對不起。」
依難為情地一笑,啪嗒地拉上了門,門裏還傳來了刹的痛罵聲。
叁
敦誌準備好三人份的熱牛奶,並排放在被爐上。
刹的臉頰仍然氣鼓鼓的。
#“東京真是可怕的地方。”【Y:刹的發言前麵會打上#以作區別】
“不……沒想到你會在裏麵換衣服的……”
“我也是。沒想到小刹會在這裏。”
#“我啊,才不會連門也不敲就直接拉開。”
刹一臉不爽地啜飲著熱牛奶。
嗬,地呼了一口氣。
依也跟著端起馬克杯。
“真好喝~”
“那就好……小刹,你怎麼在我的房間?”
雖然告訴過她住址,但門應該上鎖了。
#“我什麼怪事都沒幹哦。在跟一樓遇到的人說你的房間在這裏後,對方就打開門,說我在裏麵等就好了。”
“是、是麼……”
是管理人小姐嗎。敦誌覺得,就算刹是小孩子也太不警惕了。當然,取得聯絡的話,讓她在房間等著也沒啥問題。
#“那個人說會通知敦誌翰的——你沒聽說嗎?”
“什麼都沒聽說哦……?”
#“帶著墨鏡的金發女郎,身材還很好。是外國人嗎?”
“那不就是菲歐娜小姐嗎!”
為什麼她能打開敦誌房間的門鎖。下次有必要追根究底一下。
依偏著小頭。
“菲歐娜小姐,應該是忘記說了吧?”
“不是故意的嗎……?”
以她來說,肯定是因為有趣而故意不說吧。就是這種個性。
刹垂下眼簾。
#“突然造訪給你添麻煩了嗎?對不起。”
“不會不會不會,不麻煩的!小刹不也幫過突然造訪的我們麼。”
#“啊啊,有這回事呢。”
“對吧?”
#“雖然讓你們等了一晚。”
“也有這回事呢……”
#“也就是,讓我在外麵等一晚——”
“等下……不是這個意思喲!?隻是覺得要是你預先告訴我們,就可以到車站接你了。”
#“我可不是來玩的哦?”
“當然知道。”
刹唰地貼近上來。
#“我找敦誌翰的眼睛有事。是來讓你守約的。之前說過讓我調查你的鬼眼吧。”
“……嗯。”
大約一個月前,去年末的時候吧——
受過諸多照顧的學生會長兼友人的姬倉香利奈,由於咒術被逼上了絕境。敦誌他們無法獨力解決,而求助於刹。
刹作為退魔師也是名聲在外。
她使用相當特殊的方法,協助解除了咒術。當時,作為報酬,敦誌許下了讓她調查自己的左眼——稱為鬼眼的魔眼這一約定。
“當然沒忘記了。”
#“那樣的話,就讓我好好觀察你的鬼眼吧。”
“沒問題……不過為啥這麼倉促?本來我打算哪天自己過去的……什麼聯絡也沒有就突然到訪。有什麼倉促的理由嗎?”
刹的表情蒙上了陰雲。
#“才、才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呢。隻是想要鬼眼的靈力——僅此而已。”
敦誌察覺到這個回答的違和。
去年末與她相遇時,她雖然對鬼眼抱有好奇心,卻並沒打算利用其靈力。
“小刹……發生了什麼事?”
#“誒!?什、什麼也、沒有哦!”
當她這樣說時——
咕~一陣低鳴。
“啊”
從刹的肚子附近傳來的。
也就是肚子裏的蟲子麼。
嘎啊,她的臉像著火一般染成通紅。
好尷尬。
敦誌撓了撓臉頰說。
“小刹,方便的話晚飯就……”
#“肚、肚子才沒餓!是敦誌翰的錯覺啊!你聽見了什麼嗎,不是幻聽嗎,還是去看看醫生比較好哦。難不成是被什麼附身而聽見怪聲了嗎?要給你祓靈嗎?真是奇怪呢~”
她哼地將頭扭向一側。
就這麼難為情嗎。
正猶豫如何應對,依打了個小哈嚏。
這個房間仍舊除了被爐沒有其他取暖設備,即使喝了熱牛奶也還是太冷了。
刹一臉冷漠地將麵紙箱推往依的一側。
“嗯,謝謝你——(拭鼻音)”
#“你的衣服不是淋濕了嗎。會感冒哦?”
“小刹頭發也濕了吧?”
#“我已經換衣服了,不要緊。”
“……你們兩個都去洗個澡吧。我在這期間做點吃的。小依方便的話也一起吃晚飯吧。”
“我也可以嗎?”
“哈哈……也許比不上鞍馬家的晚飯就是了。”
“才沒有這回事,我很樂意的。”
#“我不覺得有必要洗澡啊。”
“好啦好啦,暖和一下身體吧。晚飯就做蛋包飯,怎樣?”
#“蛋、蛋包……!?那個,就是……用薄煎的雞蛋將米飯包起來的那個?”
“誒?嗯。普通的那種。”
#“會澆上番茄醬嗎?”
“對哦。”
嗬~刹的眼睛閃閃發光。
#“沒、沒辦法呢,在敦誌翰家洗澡什麼的,雖然有點不安,嘛,要是感冒了也不好。”
“小刹,一起洗澡吧。”
依浮現出清爽的笑容,刹卻皺起了眉頭。
#“你啊,不知道我有可能是敵人嗎?其實,我正盯著你頭上的賞金也說不定哦?”
“你想要錢嗎?”
#“才不是該對那個地方感到不可思議吧!真讓人生氣!笨蛋一樣。”
刹的語氣透出危險的味道,卻並沒有反對一起洗澡。
刹優雅地輕輕站起。不觸一響地走向浴室。
依精神飽滿地站起,緊跟在後。
“敦誌學長,也要一起洗嗎?”
“誒誒!?”
#“你、你們,是這種關係嗎!?”
“才沒有才沒有才沒有!”
敦誌拚命否定。
依遺憾地垂下肩膀。
“聽說兄妹般友好的話,會一起洗澡的。於是偶爾會這樣拜托……敦誌學長,好像會討厭呢。”【Y:不是所有兄妹都像貫井家那樣的(茶)】
“也、也不算討厭吧……”
——是我意識過度了麼?我應該更將小依當成小孩子對待比較好嗎?敦誌迷惘了。
刹歎了一口氣。
#“依,你究竟有羞恥心麼。”
“羞恥心嗎?有什麼會覺得羞恥的?”
#“就說了男女之間……也就是,洗澡就會,赤裸……相對了吧。”
“洗澡時赤裸相對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才不是值得羞恥的事情吧。”
#“不對啊。雖然沒錯,不過不對啊。算了。”
刹以銳利的眼神盯了敦誌一眼。
以低八度警告道。
#“敦誌翰,敢偷看的話就咒殺了你哦?”
“才、才不會看的!我不是那種人,沒問題的!是小刹的誤解而已。”【Y:沒事上次已經夠清楚了】
伍
同時刻,公寓林立的新市鎮——
彼此相仿的四方形建築物圍繞的中庭裏,站著一位少女。
盡管麵容仍保留孩童的稚氣,眼神卻異常銳利。
她不顧雨雪交加,抬頭盯視著一座公寓。
身穿藏青色水手服,胸口係著緋紅色蝴蝶結。漆黑亮澤的長發,醞釀出教養良好的大小姐的清純氣質——卻因披在身上的鎧甲一般的深紅色騎手夾克,變易為異樣的氣息。
夾克的尺碼對少女而言太大了,隻有手指露出袖口。對肩膀與手腕強化防護的塑料板上沾落著雨滴。
口袋中的手機發出振動。
她捏住內藏著無線式收發機的左衣襟,湊到嘴邊。
「……是我。」
『喂喂,是我啊,是我,知道嗎?』
語氣輕佻的女性聲音從受話器中流出。
「……是朔夜吧。」
『請叫我姐姐嘛。』
情緒高漲的反應,使女孩微微皺眉。
「才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情況如何?」
『沒收到犯人的聯絡呢。』
「……唔。」
『真頭疼。管轄這一帶的退魔師們,都認為在天枰上義理比人情更沉重呢。要是他們知道你擅自在他們的領地裏幹活,之後會很麻煩哦。』
「那我也……知道的……」
『我也給太黃先生打了電話。還沒有回應。』
鞍馬太黃對這一帶的退魔師也有重要的影響力。要是能以他為後盾,當地的退魔師就不會有意見了。
但是總聯絡不上。
「……明明有孩子被誘拐了。」
『對啊,對啊。那,就去幹吧。』
「誒……?」
『去幹吧。』
「……可以嗎?」
『小蓮想怎麼辦?』
「我想救那孩子。」
被稱為蓮的女孩馬上回答。
『那,之後交給我好了。沒事的,沒事的。』
「……真的可以嗎?」
『還是有點害怕,算了吧。』
「別在這裏改變意見啊!好吧……我會去救那孩子。我覺得那才是正義。」
電話的另一側傳來了嘻嘻的笑聲。
『可以哦,我會想辦法的。隻要為了小蓮的話。』
「……謝——」
在道謝之前,通話就中斷了。
蓮歎了一口氣。
是被耍弄了呢,還是被鼓勵了呢——不過倒是要感謝她推了自己一把。
將意識集中到公寓群。
通過占卜術,確定這個新市鎮是大致目標,不過住戶數仍然過千。還無法特定誘拐犯所在的房間。
「應該……在這之中。」
蓮回想起資料中孩子的容貌。是在這個春天將成為小學三年生的女孩子。
誘拐事件發生在五天前。
由於犯人要求贖金而讓警察也出動了,但僅有幾宗目擊證言,讓搜查陷入了困境。
受害者的雙親嚐試一切方式之後,通過聯絡人在三小時前委托了蓮。
蓮以視線掃遍周圍的建築物。
調整呼吸。
「……‘我宣告’虛空之器——由落葉蓮下令!」
左手從夾克內側掏出一疊長身的符紙。
右手握著大型的匕首。
「藉天地人之靈氣,蘊須臾之靈魂,顯露汝之形體——」
咻地以匕首把符紙切為兩截。
靈氣化為紅色的磷光飛舞。
切落的半截紙紮紛紛飄落。
「……汝之銘為,鐵鼠!」【鉄鼠:也稱為頼豪鼠,相傳為平安時代僧人賴豪的怨靈所變化的鼠型妖怪。】
落在淋濕的瓷磚上麵的同時,無數的紙片變成了一隻隻小老鼠。
老鼠們四散跑往周圍的公寓。
不久,留在手上的半截紙片傳來了與之相通的式神們提供的無數情報。
放出的符紙共一百枚。
二百隻眼睛與耳朵,憑借記憶中孩子的容貌尋找每一間房屋。
「……姆。」
在其中一匹式神潛入的地方——
那個房間沒有家具,窗簾被拉上而略顯昏暗。
一個孩子靠在牆邊,抱著雙膝蹲坐著。
是資料上的小孩!
房間除了女孩子,還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抽著香煙。
男人嘟囔著牢騷與怨言,還笑著說要是拿到贖金的話,就要與這種生活告別,而到海外遊玩和居住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