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林間學校第三天，盛夏之中，刺眼的陽光更無情地炙烤著萬物。
依仍然麵不改色。
學生們按事先的分班依序進山。
依一行三人也是。
作為班長的刹攜帶著路線圖。
課題內容是按照指定順序前進，然後找出寫有數字的記號地點。也就是定向越野。
刹確認著地圖上的路徑。
#「是這邊吧。」
「好的。」
依朝著刹指示的方向邁步。
真璃也跟在後麵——從昨晚開始她看上去就有點不自然。似乎在深思著什麼。
「那個～你沒事吧，真璃醬？」
^「誒？誒誒！當然沒事了，依大人。」
隻有在應答時才露出笑容，反而進一步加劇了依的不安。
進入山路。
走了一段時間後，發現一個寫有數字的木板，從樹枝上垂吊而下。
「啊，小刹，是那個嗎？」
#「我看看……呃，位置A的數字是……嗯。」
^「呣？」
真璃突然嚴肅地擺好架勢。
依也緊張起來。
「怎麼了！？」
^「這附近……有什麼！」
朝她盯視的方向望去——那裏漂浮著小型的雜靈。
是死後未能馬上回到黃泉之路的靈體。
估計是動物靈。
但它們並沒有長留於現世的靈力，不久就會消失。並不會帶來威脅。
「那些靈不要緊的。」
^「是說要讓惡靈逍遙在外！？」
「也是呢。但它們隻是單純的靈體，又沒做什麼壞事。」
^「但那可是靈體啊！」
「確實是靈體啦。」
^「我一定要打倒它們！否則依大人是不會認同我吧！？」
依還沒來得及回答，真璃已經飛奔而出。
「啊，真璃醬！？」
#「突然怎麼了？」
刹不明所以地歪著頭。
真璃大喊。
^「看著吧，依大人！以我的力量，將惡靈逐一徹底消滅！！」
從她的身體裏——再次伸出了異形的手臂。
伴隨怪聲伸出的手臂，掐住了漂浮的靈體。
依盡管大喊「不可以！」，卻無法阻止真璃的行動……
靈體被砸往樹枝上。
雜靈由於過於弱小，並沒能穿刺在枝頭上，而是直接霧散消滅。
^「啊哈哈哈！太嫩了！」
真璃回頭時，臉上的笑意充滿自信。
^「怎樣，依大人？你看見了嗎？我的力量……相當強大吧？」
她舉起一隻手，眼神已經開始迷蒙。
深深自我陶醉。
依搖搖頭。
「真璃醬，你搞錯了。」
^「哈！？」
真璃驚愕地睜大眼睛。
受到不小的打擊。
但依在靈能方麵卻不留情麵。
「所謂的雜靈，是存在於山林自愈過程之中的靈魂。要是墮為惡靈而加害於人還尚且不說，不管三七二十一將無害的靈體也強行消滅，是偏離正道的。」
^「但、但是！那也是靈體吧！？」
「是的。而且，我們體內也存在靈力。也就是，我們和靈體都擁有同類的靈魂。」
祓除已經成為災禍的靈體，是退魔師的工作，但依認為不應進行無謂的除靈。
在居住有大量人類的城鎮裏，雜靈過多也會成為問題，但這裏是森林之中。隻要不襲擊人類，就沒有必要進行退治。
刹也點頭讚同。
#「雖然跟殺死活著的生物不同，但沒有作惡的靈體確實沒必要消滅。否則就隻是單純的暴力而已。」
^「我、我……隻是，想得到依大人的讚同……」
#「那不就是動機不純嗎？明明說過是為了守護世界和平而消滅惡靈的。」
^「唔！？」
#「真璃，關於你體內出現的那個物體。在我看來，不會是祟神吧？」
^「你、你、你在說什麼！？」
#「我跟依不同，熟悉很多領域哦。咒術分析也是我的強項。隻要看見三次就足夠了……你為了獲得靈能力的源泉，將什麼帶在身上了吧？擁有強大靈力的物件。」
^「不是！這是我的靈能力！」
#「完全不可能。參加林間學校之前你根本沒有這股靈力。也不屬於咒具。咒具是由使用者注入靈力來發動的。隻有凡人水平靈力的真璃，不可能發動咒具。那樣的話，你所擁有的就是靈力的源泉……比如說，禦神體之類。」
^「別順口雌黃！」
即使出言否定，真璃的表現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甚至正中紅心。
確認推測無誤後，刹步步緊逼。
#「是那座祠堂祭祀的祟神嗎？」
^「唔唔唔……」
真璃含混不答。
依臉上失去了血色。
「什麼！？是真的嗎，真璃醬！？那可是極為危險的東西啊！？」
^「這是……我的力量！依、依大人……難道不相信我嗎？」
她那副尋求依靠的孤單眼神——使依迷惘了。
看不出來。
依過於缺乏與人交往的經驗了。
無法判斷是真實還是謊言。要是對方抱有殺意，隻要放出靈力就能判斷了。
「那、那個……也不是不相信你啦……」
^「依大人願意相信我嗎！？」
真璃像是得到救贖一般露出了笑容。
刹嚴厲地蓋過真璃的聲音。
#「給我適可而止！被你這種三流演技騙到的，隻有嬰兒和依而已！」
除了真璃，連依都不情願地低哼了一聲。
被說成隻有嬰兒水平的判斷力了。
而且無法否認。
#「知道嗎，真璃！？使用那種力量，最終可是會脫離人類身份的啊！？快點將禦神體交出來！」
^「不、不要！！這是我的靈能力！是我用來拯救世界，受到眾人尊敬，獲得依大人認可的力量！」
#「這個笨蛋……」
^「行善而希望被人稱讚，有什麼不對！？」
#「完全不對吧。首先通過不正當的手段取得力量就是一個問題。而且這樣下去別說拯救世界了，還會將災厄帶來現世。現在的真璃……就猶如祟神之卵。」
^「那都是說謊的！！」
情緒激動的真璃掉頭就走。
#「你想去哪裏！」
^「水讀同學在說謊！就因為不希望依大人被我搶走！」
#「切……慫恿過頭了麼……？」
「誒？搶走我是怎麼回事？」
即使是依，也已經察覺到真璃身上有祟神的禦神體了。
但之後卻無法理解。
那是什麼意思？
刹卻聽懂了。
#「笨蛋，才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啊，也對。」
這樣下去，真璃會走失的。要是在這裏分開，後果不堪設想。
而且依還是希望與她一起。
林間學校是一段快樂的時光。
與朋友一起度過的時間也彌足珍貴。
所以，不想破壞這一切。
「真璃醬，我明白了。不會再提禦神體的事情了。靈能力也是……還是一起走完全程吧。難得在林間學校我們能分在一班。」
一片沉默。
但真璃停下了腳步。
盯著這邊。
刹歎了一口氣。
#「沒辦法呢～既然依這樣說，我也不會再提了。」
真璃放鬆了表情。
^「……對不起，依大人……我有點反應過度了。」
「我也是，沒有聽真璃醬解釋就擅自斷定，對不起。」
#「哼。」
刹並沒有道歉。
真璃回到身邊時的笑容——卻蘊含著無法消弭的一絲陰霾。
依為她的狀況而擔心。
貳
可惜還是錯失定向越野的首名。
不僅依和刹，連獲得靈力的真璃也擁有相當高的身體能力，但中途她們爭吵了一場，而刹又領錯了路。
不過，說不定是故意領錯路的。
刹以前也說過。
「學校的比賽拿第二就夠了。既能受人尊敬，又不會被某些呆子嫉妒。」
到晚飯之前是自由活動時間。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預定明天午後就乘巴士回去。
在這段平和的時間裏——
真璃被老師叫到房間裏了。似乎是作為第一天擅自行動的懲罰，被要求幫忙收拾。
她本人對不能和依一起感到不滿，但也沒有反抗。
依側著頭。
「難道老師其實很生氣？我完全不知道呢。」
#「才沒生氣啦。就算要懲罰，也不會將第一天的事情拖到第三天實行吧。」
「你知道實情嗎，小刹？」
#「我拜托老師，在這段時間將真璃調開。」
「這種事也能辦到嗎！？」
#「在老師聽我說話時，將怨念……嘛，理由就別問了。」
「好、好的。」
#「趁現在去調查吧。」
「是啊。」
依和刹一起離開了林間學校的宿舍。
自由活動隻有兩個小時。
不能讓真璃帶著祟神回去。必須早日解決。
也沒有闊步慢行的空閑。
走到室外之後——
刹取出了咒符。這張是召喚式神的式紙。她將其一半撕下。
「‘我宣告’虛空之器喲——由水讀刹下令！藉此身之靈氣，蘊須臾之靈魂，顯露汝之形體……汝之銘為，赤犬！！」
一頭巨犬在眼前現身。尺寸接近一頭小馬。
沐浴在陽光中的體毛，散射出烈焰燃燒般的赤紅色。
#「嘿。」
刹跨坐在赤犬背上。
依讓靈力流遍全身。這樣就可以不發動咒文，也能以與赤犬同等的速度奔跑。
兩人一獸在車輛無法通行的山路中，以疾風之勢衝刺。
#「在這裏……」
「嗯。」
十五分鍾後，依和刹到達了祠堂。
瀑布聲太大，彼此需要靠近咬耳朵的距離才能聽清對方說話。
#「如果我的推測沒錯，真璃，就是從這裏——」
刹站在祠堂前。
打開木扉。
「！？」
看見裏麵後，依一時屏住了呼吸。
刹攥緊了拳頭。
#「切……那個笨蛋。」
「少了一塊呢。」
收納在祠堂裏麵的，是骨頭。恐怕是祟神的遺骨。
其中明顯缺了一片。
刹仔細調查。
#「……根據灰塵堆積的情況，骨頭被挪走是極為最近的事情。而且，還有一些碰到別處留下的痕跡。幼小的手指……恐怕，是小孩的。」
「是真璃醬……嗎？」
#「已經足夠了吧，沒有其他可能了。要是調查一下指紋，連真璃碰過這扇木扉都可以查清楚。」
「太遺憾了。」
幾乎和預料一樣，依有點灰心。
刹歎了一口氣。
#「要是我搞錯就好了。」
「也是。如果隻是小刹搞錯了，真璃醬真的覺醒了自己的力量……隻要好好熟習力量的使用方式……說不定就會……成為我們的同伴吧。」
#「是啊。不過，她就是想不通。」
「……嗯。」
必須從真璃手上拿回禦神體。
繼續濫用祟神的力量，她自己很有可能化為新的祟神。
一陣溫熱的風掠過肌膚。
依大人——似乎聽見在瀑布聲間，混雜著這個喊聲。
「！？」
慌忙回頭。
「真璃醬！？」
本不該在場的真璃就在背後。
依心急地跑往真璃。
刹緊追兩步拉住依的肩膀。是讓她不要貿然靠近真璃。
#「為什麼你會在這！？」
「真璃醬，應該在幫老師忙吧！？」
空虛的笑容浮現在真璃臉上。
如墜夢境的笑意。
^「……我跑出來了……畢竟有人告訴我——依大人和水讀同學兩人單獨離開，的事。」
即使離開瀑布一小段距離，水聲仍然妨礙了真璃的聲音。但她身上纏繞著異樣的氛圍卻是一目了然。
刹的表情更為險惡。
#「我們已經小心不被同學們和大人們發現了。也就是，被之外的某個對象看見了麼。」
「……嗯。」
#「而對方就是最初將你帶來這裏的人吧？就覺得不太對勁。讓人回避的結界是不可能讓一般人輕易通過的。」
^「別說我是一般人啊……我是特別的。」
真璃的狀況明顯進一步惡化。
聲線越來越寒氣逼人。
靈氣也不斷膨脹。
有種在與非人的怪物對峙的感覺——是正在變化為祟神的過程中麼。
依踏前一步。
「真璃醬，你身上有禦神體嗎？」
^「被發現了麼……嘛，定向越野時已經被察覺到了嘛。來這裏也隻是確認麼。不過，依大人你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哦？」
「是什麼？」
真璃似乎滿心喜悅。
向認為高自己一籌的對手，傳達對方未知真相時的優越感，扭曲了她的笑容。
^「……我並不是將禦神體帶在身上，而是吞下去了……因為他讓我這樣做的。」
依睜大了眼睛。
刹一臉苦澀。
#「切……洗澡時將脫下來的衣服，還有房間裏的行李都翻過了，什麼都沒找到，還在想萬一……是麼。果然在肚子裏。」
「真璃醬將禦神體吞下去了！？怎麼能這樣！快交出來吧！那可是祟神啊！？這樣下去，真璃醬可能會化為祟神的！」
「……那又……怎樣？不管什麼後果，我都想獲得靈能力！否則就不會被依大人視為同伴認可吧？也不會稱讚我吧！？」
「會、會稱讚你的！隻要你馬上交出禦神體，就會稱讚你的！」
^「那都是謊言而已。沒有能力就不存在對等。沒有能力，就不能成為同伴了……這些都是依大人你說的！」
「啊、那、那是……」
之前的談話已經被聽見了。
代替被問得啞口無言的依，刹上前回應。
#「那當然了。沒有能力的人要是當上退魔師，沒兩下就會死掉了。還是說，希望一起去危險的地方，然後讓依保護你？讓依冒更大危險？那可不值得高興啊。」
^「所以，我就更不能放棄這份靈能力！」
#「哼，都說過得到這種靈能力，也最終隻會被祟神占據而已……哎呀哎呀，看來說什麼都沒用了。隻能用蠻力讓你吐出來了——依，想救她的話，就別手下留情。」
「好的。」
即使隻有一部分，獲得祟神的力量，就足以淩駕在仙人和靈獸之上。
妖怪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
要是由於對方外形上還是真璃就大意對待，不知道會遭到何種反擊。難以控製力度。必須設法封鎖她的行動，然後讓她將禦神體吐出來。
刹取出了咒符。
#「讓你大哭一場吧！要上了！」
刹的式神——赤犬一躍而起撲向真璃。
同時她丟出咒符。
#「封！！」
以前與朔夜這種擅長近戰的退魔師對戰並戰敗後，刹也考慮了適合自己的戰鬥方式。讓式神發動攻擊，趁對手應對之際再發動封鎖行動的咒符。
不能無視撲向自己的式神，真璃體內伸出了多節的手臂，抓住了赤犬。
將它砸往樹梢。
被穿刺的式神失去了行動能力。
至此還在預料之中——刹已經發動完畢封鎖行動的咒符。
#「怎樣！？」
^「哼……水讀同學，臉色真可怕呢。」
#「我的好臉色是專給人類看的。要是連人類都不想當的笨蛋就沒必要擺出來。表麵上一臉鎮定，但動不了吧。」
^「這層脆弱的，是啥？」
咒符施加的靈力戒禁——被巨爪輕易撕裂。
刹臉色發青。
#「怎、怎麼會！？」
^「……水讀同學，果然太弱了……你這種人，沒有資格待在依大人的身邊。」
#「唔，你在教訓誰！？」
^「我說了……給我走開！」
祟神的巨爪襲向了刹。
依擋在刹與巨爪之間。
「祓！！」
在空中飛速滑動手指，寫下文字——結下的咒印，化為靈力的衝擊波放出。
直接命中了巨爪。
引發了爆炸。
衝擊波掀起了河麵的水浪，卷起了地麵的砂石，搖曳著周邊的草木。
擋不住！
依抱起刹蹬地後跳。
「咕！？」
#「不行嗎！？」
剛才所站之處被巨爪一摑而過。
——好強。
幾乎能無視咒印發動的攻擊。
對以前的依而言，足以被逼上絕境了。
不過這半年的時間，也不是隻花在給敦誌寫信的。
「真璃醬！我會讓你將禦神體交出來的！」
強化身體能力的靈力進一步釋放。以換取爆發性的運動能力。
依蹬地前衝。
避過伸來的祟神手臂——一瞬間拉近與真璃的距離。
^「噫！？」
「會有點痛哦。」
依判斷隻要讓她昏過去就安全了，將手刀劈到她的後頸。
這時第二條手臂卻出現了。
「！？」
巨爪頓時充斥依的視野。
避不開！
隻能勉強進行防禦。
但身體已經被抓住了。
「啊咕！？」
^「依大人……！？」
真璃也發出了驚叫。連她自己也開始無法操縱祟神的手臂了。
手臂將依朝樹梢砸去。
這樣下去，會跟河童和河女一樣被樹幹穿刺的！而且跟靈體不同，依要是遭到穿刺就回天乏術了。
將靈力集中到右手。
「哈啊啊……呀！！」
揮拳重擊抓住自己的手臂。
嘎啦一聲。
一根爪子被折斷，依得以從束縛中逃開。
總算回避被穿刺的局麵，但也仍然以慣性被手臂高速拋出。後背重重地撞在樹梢上。
「啊咕！？」
衝擊使粗壯的樹幹也產生了龜裂。
即使是依也不能安然無恙。她摔落地麵，無法動彈。
之前與河流裏的岩石撞擊時也是撞到了後背，真是禍不單行。
無法忽視的劇痛。
「唔咕、啊……」
站不起來。
還在戰鬥之中。必須馬上行動。但下半身使不上勁。
刹朝著真璃怒喝。
#「你想殺了依嗎！？」
^「！？怎麼可能！？我、我要殺依大人什麼的！絕對不可能！」
#「即使你這樣說，剛才要是普通的人類早就直接死掉了。你究竟想怎樣！？」
^「不、不是的……」
即使擁有龐大的力量，現在的真璃也脆弱得幾近哭泣。
依強忍劇痛撐起身體。
「唔唔……真璃醬……將禦神體交給我吧。」
^「……不行……要是交出來了，我就會再次變得一無所長……了。」
#「真璃！！」
刹的怒喝使真璃像是被彈開一般退後幾步。
然後轉身逃跑。
身影在樹叢之間逐漸遠去。
^「我會！用這個力量將惡靈退治掉……讓依大人認可我的！！」
#「唔……這個笨蛋！」
「等、等等——」
依盡管想立刻追趕，雙腳卻無法自然活動。一站起來就往前狠狠摔了一跤。
真璃已經跑進樹林深處。
刹跑到依身旁。
#「別勉強。我幫你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