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怏怏地回了城東,沒多久清音便來了,手中拿著他苦尋了十餘日的藥。七聲心中有氣,開口時語氣不善:“你存心躲我是不是?我苦熬著來回那麼多趟,一次也沒找見你。”
“你真是冤枉我了。”清音道:“王爺要求長生不老藥,這幾日我天天被師父差到郊外去采藥,連喘息的功夫也沒有。”
“即便你不得空,差個下人送藥來也是好的。”
“要不是今兒雲華來通知我,我還不知你來過了呢。”清音將藥瓶遞與他,“這不,師父說你要這味藥,叫我親自送過來。”
七聲嚇了一跳:“他怎知我要這味藥?”
“師父什麼眼神?你還想瞞過他?”
七聲聽了,心中不安至極。清音見他神色複雜,便道:“自從來了京城,師父身邊連個貼心人也沒有,他嘴上不說,其實心裏挺想你的。”
清音的話唬得七聲連退三大步,他瞪圓了眼睛道:“他身邊有雲華、雪華,我算什麼?他怎會想我呢?”
清音譏誚地彎起唇角,道:“這二人名義上照顧師父起居,實則是王爺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見七聲一臉茫然,清音壓低聲音道:“王爺是多疑之人。師父知道得太多,王爺對他,總是不太放心。”
七聲聽得懵了,好半天沒言語。清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今你在此安身,總比留在他身邊強。萬一聽到些不該聽到的,以王爺的性情,多半不會留你。”
“全天下都知他司馬昭之心,他還有什麼可叫我知道的?”
清音神秘地笑笑:“那你可知他為何至今仍是個王爺?”
“為何?”
“先皇在時,曾命人替幾位皇子看相,輪到當今睿王,那高人歎口氣,隻說了一句話,他說睿王有天子相,卻無天子命。”
七聲狐疑道:“你怎會知道這些?”
清音癟癟嘴:“坊間傳得沸沸揚揚,也不知是真是假。”
“八成是假的。宮裏的事,哪個敢多嘴亂說?”
清音不語。
這日他正躺在屋頂上咬著狗尾巴草發呆,餘光瞥見王爺的馬車得得地拐過街角停在正門外,他連忙踩著輕功從屋頂上飛下來,急整衣冠候在仆從中。耳聞得一陣腳步聲,一抹熟悉的衣袂突然飄入眼底,他微微抬起頭,但見夙夜肅然走在王爺身旁,身後跟著雲華、雪華二人,雲華手中提著夙夜的藥箱,雪華手中捧著針灸盒。一行人徑直來到蓬萊閣,王爺每來城東,便在此間憩息。
他看見夙夜隨睿王進了蓬萊閣,雪華、雲華二人候在門外,那二人目光警醒,如臨大敵似的。他隻不過遠遠瞧了幾眼,雲華便瞪著眼睛朝他投來警告的目光。他心中好奇,卻又無法,隻得回了自己的居所。
他住在偏院,須穿過花園方能到達。經過一處假山池水,不知何人躲在裏頭,恰聽得她二人在竊竊私語:
“王府的侍妾們,一個個削尖了腦袋想懷上王爺的子嗣,也不知為何,王爺相貌堂堂,至今連一個兒子也沒生出來。”
“相貌和生兒子有甚關係?照我說,王爺至今無子,全在今兒來的那位身上。”
“哦?”
“你沒瞧見他那模樣,生得比女子還漂亮。你道王爺為何要買下這座宅邸,又贖了笑渦兒,他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可不曾聽說王爺好那口呀。”
“王爺是天潢貴胄,豈好明目張膽地豢養男色?”
“你說得,也不無道理……”
聽及此,七聲陡然用力咳嗽幾聲,慌得裏頭的人霎時沒了聲響。但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閃進假山內,那兒已然空無一人。
他本想回房午歇,此時再無睡覺的興致。他轉回頭,又朝蓬萊閣的方向走去。不敢近前,他便躲得遠遠的,折了一根樹枝下來,當作劍耍。
心不在焉地耍了許久,仿佛時間已駐足停步似的,才見夙夜獨自從蓬萊閣出來。他仍是來時的模樣,連發絲也不曾淩亂一分。七聲慌忙回轉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揮舞著手中的枝椏。
夙夜走路素來悄無聲息,隻有他身上慣有的清香隨風飄來,隨著他的腳步越來越近。他直著背脊,隻作不知。那人經過他身邊時,不知從哪變出一把劍來,他也不言語,隻端著臉將長劍掛在樹梢上。連看也不曾看他一眼,便又無聲無息地走了。
待那人走遠了,他才走上前,取下長劍。還未拔劍出鞘,便已愛不釋手。這柄劍做工精細,劍身鋒利,劍柄上掛著冰蠶絲製成的黃色劍穗,握劍處更是刻著兩個精細的小字——七聲。
七聲歡喜至極,連忙抓著寶劍去追夙夜,直追到正門外,夙夜恰要上車。七聲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主人!”
夙夜聞言回過頭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劍上:“此劍是我連夜命人打的,劍柄上有你的名字。”頓了一頓,“喜歡麼?”
七聲抱著寶劍點點頭,感激地道:“多謝主人!”
“那就好。”夙夜道,“就當是我提前贈你的出師之禮。望你早日學成武功,無論將來世事如何變幻,天大地大,總有你的容身之所。”
說完便要上車,七聲脫口道:“主人!”
“還有事?”
七聲問道:“今日主人來此,所謂何事?”
“與你無關。”
他大著膽子道:“方才七聲不慎聽到一些流言蜚語,說主人與王爺……”
“我忠心為主,日月可表,至於旁的,由別人說去罷。”
七聲聽了,心中喜悅。及至夙夜道:“你好好在此侍奉王爺。我走了。”這才回過神來。眼見著夙夜登上馬車,伴隨著馬蹄聲響,塵土喧囂而起,夙夜的車輿很快便行得遠了。七聲緊跟著追了幾步,到底還是眼睜睜地瞧著馬車消失在了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