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可憐身是眼中人(1 / 2)

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摘自王國維《浣溪沙》

開車走北宜公路,是春末時節陽光燦爛的天氣,雪白的油桐花滿山滿穀怒放著,樹林頂端盡是叢生新綠。待停車抬頭看白雲藍天時,一片巴掌大的黃葉輕輕飄下,悄悄落在眼前,萬物生氣勃發,獨它憔悴,仿佛和大鳴大放的春光唱起反調。

那一片孤葉,使我忽然想起一九二七年六月在頤和園投昆明湖自盡的王國維。

王國維,在他的學術地位如日中天時,選擇一種最寂寞的姿勢,無人可以理解的方式,離開人間遠去。仿佛一種無言的抗議,抗議什麼呢?流言誹謗?還是世事無常?還是時代嬗變?或是抗議自己的憂鬱性格?

不美麗的傳奇

王國維生於清光緒三年(1877年),他的一生有些傳奇,但並不是什麼美麗的傳奇。四歲喪母又體弱多病,自小他對人生便不樂觀。生於舊時代的王國維是個天才,好學不倦,十六歲考上秀才,二十一歲在上海報社當校對,以一首《讀史詩》得到學者羅振玉的賞識。不久他在亦師亦友的羅振玉資助下赴日留學,讀的是東京物理學校。因病歸國後的他愛上哲學,更著迷於叔本華的悲觀主義,但跟所有想從哲學尋找人生出口的人一樣,苦讀之下,不但沒有了解人生,反而陷入更繁瑣的苦悶。他發現自己想當哲學家則太感性,想當詩人則太理性。自己寫了近百首詞之後轉往文學研究投注心力,寫了《紅樓夢研究》、《人間詞話》等作品。

對西方哲學而言,他太中國;對中國文學,他又太西方。

辛亥革命後,他在日本住了四年。以他的聰明才智,轉而研究京都大學的出土文物,得心應手,在經學和甲骨文方麵的研究都很出色。矛盾的是,他的《王靜安文集》因為激進被清政府列為禁書,再度回國後,他卻以“海內碩學之士”擔任遜位的皇帝溥儀的文學侍從官。

何其反時勢而行!已經是民國了,他做的偏是清朝的官。沒多久,軍閥紛立,溥儀被趕出皇宮,他便在胡適的推薦下擔任教職。五十歲那年自盡,眾人驚愕,身上帶著一封給第三個兒子的遺書:“五十之年,隻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

世變是指什麼呢?有人說是為了殉清。其實此時清亡已久,王國維對政治並無興趣,也不算清廷遺老,大可不必賠上一條命。也有人說,是因為他與恩師羅振玉三十年交情破裂:他的長子王潛明娶了羅振玉的女兒,長子病故,羅振玉將女兒帶回,又因早年債務糾紛有了嫌隙。也有人說當時的報紙戲擬了一份北伐軍進北京後要逮捕的名單,王國維名列其中,時代的紛紛擾擾使他滋生恐懼。也有人說他是為傳統文化的崩落深感痛苦而殉難的。

無論如何,王國維從來不是個樂觀的人,除了書,無一事讓他開心,他曾說:

“餘平生惟與書冊為伍,故最愛而最難舍去者,亦惟此耳。”

唯一舍不得的,隻有書了。個性決定性格,性格決定行為,行為決定命運。命運的悲劇,其實是個性的悲劇。以現代說法而言,他應該是個憂鬱症患者。他自己寫過“人間孤憤最難平,消得幾回潮落又潮生”,無論如何,在潮起潮落間結束他飽讀詩書的一生,是他最後的選擇。

我固然尊敬王國維的文學造詣,但他選擇在一個頤和園的人工湖自盡這件事,還是讓我感覺像個黑色笑話。王氏投湖,跟他向來崇拜屈原應該是有關係的。然而,王氏必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是個不會遊泳的書生。那個湖對會遊泳的人來說,隻是稍微大一點的泳池嘛。這和屈原自沉於汨羅江,氣勢上實在……唉!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