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人活著,最重要的是呼吸。
倆個人在一塊兒,就要你索著我的,我抽著你的,彼此糾纏著對方的空氣。
他說這話時,剛滿十八歲,叼著一根煙,深沉地望著暈紅的夕陽。
他說,王楓,我倆就是其中一個死了對方也活不成的那種……呼吸關係。
***
午夜時分,我拖著一身疲憊,壓低著頭,緩緩走在清冷的街道上。
餐廳廚房的油煙味濃濃地留在我的衣服上,至今我還無法適應這一股味道。
我拍拍左右兩隻袖子,恨不得一道風吹來把這惱人的氣息帶走。
正當我這麼思索著,就益發無法忍受這種油煙味,我那嚴重的潔癖又犯了。
我隨意站在一堵牆麵前,看著熱鬧的台北街頭,霓虹燈一盞一盞熄滅了,很好,我就喜歡這種幹淨的城市,喧囂漸漸止息了,人潮一一散去了。
我往前走了兩步,拐進一條暗巷,微黃的路燈拉出我的身影,細細長長,我擺動著手從褲帶裏掏出鑰匙,門扭開,伸手把信箱裏的垃圾廣告宣傳單全部捏出來,隨手一揉,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
然後,我看見了那張便條紙。
小小的一張字條,被我揉成一團,裹在一堆廣告單中,露出下緣一角。
那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樣式,上麵有我親自設計的圖案。
我怔了怔,手微微顫抖著,拾起那張雜亂的便條紙。
上麵一個字也沒有,我對著空白的便條紙發呆。
這裏的守衛很嚴謹,進出審查十分詳細,是誰把這張便條紙投進我的信箱?
我走向守衛,罕見地向他打招呼:“今天有人來找我嗎?”
守衛看看我,搖搖頭說沒印象。
我全身又抖了起來,逃命似地奔回我的出租套房。
第二天晚上,我打工的餐廳有人包場,下班晚了半小時。
我又佇立在台北街頭片刻,讓風把身上的怪味吹消,這才沿著同樣的路線走回家。
打開信箱,又是同樣的字條,以及一堆宣傳單。
我懷疑是否被風吹太久了,全身瑟瑟地,冷冷地,好像結了一層霜。
便條紙上有我設計的雲朵圖案,印得十分精美,我翻到背麵一看,前前後後都沒有字。
他知道我在這裏?
我回到套房把自己摔到床上,掩著麵無法思考。
白安,你還是找到我了。
隻是,這樣無言的提醒讓我心生恐懼,我怕你,而且很怕很怕。
我下床翻開存折,裏頭的金額永遠是十萬元,即使我把錢花光了,隔天就有人把錢彙進來,這樣的情形已經三年了。
我曾經想逃出國,憑我的外文能力,在國外生活不是困難,隻是,我不知是誰把我列為黑名單,就連辦個護照、到機場出關都被警察攔下,我雖然沒被通緝,但卻跟通緝犯的下場一樣,走投無路。
十萬元可以讓我活下來,然而,我每個月都住不同的地方,不讓他找到我,甚至,過去一年裏,我未曾動用這本存折裏的一毛錢。
我開始四處打工自食其力,將少得可憐的現金留在身上,就不再使用過這本存款。
白安,一想到他,我的心髒就狠狠抽痛著,吃力地痛著。
呼吸困難。
覺悟到白安果真不會放過我,內心更慌張。
白安,我不是你的對手,你放過我吧!
重複暗呼著,我睜眼,天已經微微亮著,一夜無眠。
起身收拾家當,我的行囊很簡單,一個運動用的體育包,高級材料,價值三十萬、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特製包。
我打電話給餐廳老板,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看看時間,他現在可能在混亂的漁市場采買新鮮的海鮮,聽不到我的來電聲音。
不管了,我拎著運動包步出房門,門一開,迎接我的是兩名黑衣男子。
我急欲把門關上躲進屋內,但他們的動作比我還快,強行溜進室內把門闔上,一個抵住門直豎站著,另一個已經掐住我的右臂反扭著。
我吃痛地皺眉,自知今日凶多吉少。
“王楓少爺。”那人看我痛苦的神色把力道放輕了不少,低喊了一聲。
我抬頭看看他,墨鏡下的臉我是認識的,是從前家裏的保鑣。
我的包包被拎走,抵住門的黑衣人將門打開,說聲:“請。”
“去哪?”我不悅地問著,麵對這些人我還保有幾分主子的傲慢。
“白安先生已經在羅撒飯店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