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那一刀的深情(1 / 1)

那一年在外地工地幹活,當力工出苦力,每天累得一身臭汗,到收工休息時全身便跟散了架一樣。而別的工友則開始打撲克,玩兒得熱火朝天的。我們的工棚裏住著三十多人,隻有兩個人不參加撲克大戰,一個是我,一個是老林。

老林並不老,隻是大家都這麼叫他,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人很老實,話語不多。起初別人叫他打撲克,他說不會,他們都覺得這個人老實得可以,連撲克都不會玩兒,於是提出教他,他忙搖手說:“別,我這人笨得要命,要不早學會了!”我不玩撲克主要是不感興趣,特別是玩兒錢的,雖然輸贏金額並不大,可就是沒有熱情。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勸我說小賭怡情,見我不為所動,也就不再理我。就這樣我和老林成了兩個閑人,沒事我時我們偶爾也聊聊,都是些沒邊沒沿的話。

無意中得知老林竟和我是同鄉,我們住在相鄰的兩個村。過年放假的時候,我們便結伴回家。在家鄉的縣城轉乘汽車時,中途上來兩個人,他們一眼看見老林,親熱地上來拍著老林的肩膀說:“喲,鬼林回來了!這回準是掙大錢了,有空兒去我們那兒玩玩,一定東山再起!”老林隻是笑,淡淡地和他們搭了幾句話,便靠在椅背上睡著了。那兩個人在中途下了車後,老林才醒,我好奇地問:“他們好像和你挺熟的,你怎麼不冷不熱的?對了,他們怎麼叫你鬼林呢?”老林不自然地笑了笑,半天才說:“賭友!鬼林是他們給我起的外號!”

我一下驚得睜大了眼睛,這個號稱不會玩撲克老實巴交的人居然還是賭徒?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說:“怎麼就給你起了個鬼林的外號呢?”老林苦澀地笑了笑,從剛才玩兒撲克的乘客那兒借來一副撲克,抽出一張紅桃4,在我麵前晃了晃,然後把牌翻過去,再轉過來時,赫然竟變成了黑桃A!我吃驚地說:“好快的手法!”老林卻歎了口氣說:“所以他們就叫我鬼林了!”我羨慕地說:“那你在賭場上一定是大顯身手常勝將軍了!”他搖頭說:“在賭場上沒有常勝的贏家,再說,我早就不玩了,一年了,這是我第一次碰撲克!”我問:“為什麼就不賭了呢?你手法這麼高明?”老林說:“等以後有空兒再告訴你!”車先經過我們村子,下車時我對老林說:“過了年我去找你,咱們一起走!”他答應了。

初五一過,我便去鄰村找老林,到了他家,兩個男孩正院子裏放鞭炮。他親熱地說:“不著急,在我家住一宿,明天再走,酒菜都是現成的,咱哥倆兒好好喝點兒!”我欣然同意,老林的媳婦很快便擺上了一桌子的菜,我和老林開懷暢飲。喝到酒酣耳熱之際,老林忽然問我:“還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戒賭的?”我熱切地點頭,他叫來媳婦,對她說:“把你左手伸出來給兄弟看看!”嫂子忸捏著把左手藏在身後,老林強行把她的左手拉出來,我仔細一看,小手指竟然少了一截!

看著我愕然的神情,老林說:“那幾年我對賭真是鬼迷心竅了,一門心思地出去賭,回來後便苦練牌技,根本無心過日子。隨著我手法越練越熟,起初贏了不少,可好景不長,最後仍是越輸越多。哼,賭場上這幫家夥,一個個都精得跟鬼似的!眼瞅著家裏的東西都被我輸得不剩下什麼,你嫂子也勸我,我也曾好幾次下決心戒賭,並立下重誓,要是再賭就剁掉一根手指頭。可是這東西就像吸毒一樣,想戒掉可是真難。我一次次發誓,又一次次違誓,唉!有一次,我把家裏僅有的一袋米都輸了,看著餓得直哭的孩子,又一次痛下決心戒賭,可你嫂子早聽慣了這些,根本不再信我的話!”

老林停下來,仰脖喝了一口酒。我看了看嫂子,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老林。老林接著說:“那次我堅持了兩個多月,這兩個月我打短工掙了些錢,於是心裏又刺撓起來,終於又去賭了!不到一晚上,那些錢就輸沒了,那錢本來是給家裏買糧食和給孩子交學費的!我很後悔,就對你嫂子說以後再也不賭了。你嫂子打斷我的話,說,你都說了多少遍了,誰還信?說剁手指頭到現在也沒剁!我心裏愧的慌,猛地騰起勇氣來,抓了一把菜刀就要剁手指頭。你嫂子把菜刀搶過去,說,你不從心眼裏想戒,把手指頭全剁沒了還是照樣去賭!我正琢磨她說的話,突然聽她叫了一聲,我一看,她竟然把自己的左手小指頭剁下一截來!我瘋了一樣搶過菜刀,說,該剁我的呀,你這是幹什麼?於是舉刀就要剁,你嫂子不顧手上的血撲過來把刀搶回去,說,你能記著我這手指頭是怎麼沒的就行了,不用你剁自己的!從那以後,我就離開家去外麵打工了,雖沒再說過戒賭的話,我卻知道這輩子是不會再賭了!”

老林又喝了一口酒,抬起頭時,我看見他眼中閃著亮亮的淚光,而嫂子早已淚流滿麵,斷了指頭的左手緊緊握著老林的手。

後來我離開了那個工地,全家也搬到了外地,再也沒有了老林的消息,可我知道,他一定會活得好好的,家庭也一定是幸福的。時至今日,我仍常常想老林說過的話:“她那一刀雖然剁掉了自己的手指,卻比剁了我一隻手還讓我疼,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這疼,要是我還去賭,還能算是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