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節 鐵路盡頭是我家(1 / 1)

烈日當空,我們在鐵路旁揮汗如雨。在這裏已經幹了快半個月了,活很累,要改造一段鐵路,偏離原來的路基三百米重建,這段需要重建的鐵路長約十公裏。由於這裏遠離城鎮,而且因為種種原因,一些製備無法進來,所以有些活就要全靠人力完成。那些日子,我們流的汗能打濕那片土地。

那是1996年的夏天,我在吉林的一段打工經曆。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苦累的感覺都已淡漠,卻有一個人深深地記在心中。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他叫李凡,和我搭夥的,就是抬枕木什麼的都是我倆在一起。這個臉上還有些稚氣的小夥子,卻已經出來打工三年多了,閑暇時我問過他為什麼那麼小就出來,怎麼不去念書,他說,窮。就這一個字,便是全部的原因了。

那時最累的活就是抬枕木,兩人一組,一根水泥枕木有250公斤以上。我和李凡一組,我們兩個都挺有勁兒,抬起來走得飛快。可是有一天卻出了事。在施工現場附近有一個小村子,村裏的家禽牲畜什麼的就時常跑到工地上來。那一天我和李凡抬著枕木正奔走如飛,我們一前一後,有一根木杠抬著枕木,步調配合得極默契。這時走在前麵的李凡就猛地停住腳步,由於他停得太突然,我向前又衝了一步才停下來。這時,枕木的前端便從繩套中滑出,重重地砸在李凡的腳上。

李凡的腳血肉模糊,我問他怎麼就忽然停住了,他說有一群小雞在腳前麵,他怕踩到它們。我抱怨說,你不知那樣自己會受傷嗎?他卻說他眼裏那時隻有那些小雞,真是傻得可以。我們把他送到最近的鎮上去治療,他的腳弓被砸斷了。回到工地上後,和別人搭夥,幹活時卻再也找不到當初那種默契的感覺。後來又過個近一個月,李凡竟拄著一根拐杖來到工地上。他是來向我們告別的,他要回老家去了,等傷全好了再出來。

坐在鐵路旁的一個高岡上,他望遠方,鐵路向北伸延著。良久,他說:“這鐵路的盡頭就是我家。一直向北,鐵路到頭了,有個叫烏伊嶺的地方,我家就在那裏。”我向北方望去,遠處迷蒙一片。他又說:“你一定笑我傻,為了幾隻小雞把自己的腳砸壞了。我在修鐵路的時候,每天都會想起鐵軌那一頭的家,想起我媽。我家原來的房子很破舊,歪斜得不成樣子,外麵的牆用木頭支著,才不倒。可是有一天卻倒了,當時我媽正在房子裏,她本可以快速地跑出來,可她卻想起了炕頭上孵蛋的母雞,便過去把母雞連同孵蛋的筐都抱起來。剛跑到門口,房子就全倒了,我媽的一條腿被砸在下麵。我知道我媽會那麼做,因為那隻母雞和那些快出殼的小雞,是我們全家的希望。”

我一時無語,忽然就明白了李凡為什麼一見那些小雞就忽然停住腳步,他那時一定想起了媽媽,想起了家中的災難。他走時笑著對我說:“等我好了再出來打工,希望咱們還能碰到一塊兒!”

十幾年過去,我們卻再也沒見過麵,可是每次坐火車時,都會想起他,想起他在鐵路最北端的家。那時他常說他離家再遠也覺得很近,因為有一條鐵路連著。而現在忽然明白,他覺得離家很近,其實是因為他的心從沒有離開過。也正因為如此,天下的遊子遙望故鄉的方向,就像看到了最溫暖的那扇窗,最慈愛的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