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這個聲音並不陌生。就在不到一個小時前,它還亂糟糟地問過我“廁所的燈壞了是吧”。我似乎看見黑暗深處正若隱若現地露出兩隻碧綠碧綠的眼眸。
我“啪”地掛掉手機,飛一樣地逃離了這個地方。是的,我根本不知道我在逃什麼,我隻知道我在逃。
我逃過書店,逃過十字路口,逃過小吃街。我逃過一個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然後吃驚地發現路上沒有一個人。而我也終於發現,學校的大門看起來其實很親切。
我剛要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就看見大門旁邊的路燈正投下昏暗的陰影。路燈並不可怕,陰影也不是那麼可怕。可怕的是,我看見陰影裏立著好幾個IC電話亭。
我想聰明的你已經大概猜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我不想搞什麼出人意料,也不想另辟蹊徑,我隻想向你講述一個事實,一個關於未知世界的事實。這個事實確實就在意料之中。
我們大家都知道,那個聲音絕不會就這麼算了。它不會停下來,就像我們的呼吸不會停下來一樣。
事實上,就在你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那一刹那,我也猜到了。而在我猜到的那一刹那,IC電話就響了。事情就是銜接得如此蹊蹺。我嚇得狠狠打了個冷戰。
接?不接?接?不接……我的內心在掙紮。
最終,我還是摘下了聽筒。於是那個亂糟糟的聲音就迫不及待地響了。它還是很慢,像被刀切成了好幾段地一頓一頓。它說:“你…逃…不…掉…了。”我“啪”的一下把聽筒砸了出去。
聽筒在半空中劃出一條華麗的弧線,然後在電話線的牽扯下迅速彈回來,把電話撞出“咚”的一聲悶響,緊接著無助地滑下去,吊在那兒開始來回晃蕩。一左,一右,一左,一右。我想,它一定被一隻隱形的手給控製住了。
我轉身開始狂奔。
一路上的IC電話全在響,此起彼伏。我從來不知道學校裏居然有這麼多IC電話。我隻知道,它是故意讓我聽,它在折磨我的神經,它想讓我瘋掉。
終於,在我的精神快要徹底崩潰時,我到了寢室樓下。我不知道我算不算熟悉這裏,但至少看起來這裏要比其他地方安全些。是的,隻是看起來。這裏有最後一個IC電話亭。
這次我沒法再逃了,我必須老老實實地過去,老老實實地站在它旁邊,然後老老實實地在它的注視下把大門打開。
所以我隻能小心翼翼地挪過去。我的心髒跳得像擂鼓。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聽見刺耳的鈴聲。我全神貫注。我如臨大敵。
然而,直到我把大門打開,電話一直沒有響。這的確在我的意料之外。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整個人差點兒癱在地上。我飛一樣地直衝上三樓。我住在304寢室。
淩晨兩點多的時間,走廊上理所當然地空無一人,隻有陰滲滲的涼風。
走到306門口,也就是我寢室隔壁的門口,我站住了。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它清楚地向我傳達了一個訊息:我旁邊有人!我猛地回過頭,後背“唰”一下靠在了牆上。
後麵什麼也沒有,連一點光亮都沒有。聲控燈已經全部熄滅。後麵能夠看清的隻有黑乎乎的樓梯口。而我能看見它,隻是因為它比我的周圍還要幽暗。
我屏住了呼吸,從包裏摸出鑰匙,然後把頭轉了回來。
一個像樓梯口一樣黑乎乎的影子就這麼突然出現在我的視覺範圍內。我不知道他原先躲在哪裏,也不知道他怎樣出現,我隻知道我看見他時他就一瞬間立在那兒了。
他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長著一把亂糟糟的胡子,穿著一身亂糟糟的衣服,提著一個亂糟糟的布袋子。連他的聲音都是亂糟糟的,很慢,很頓,就像被一把刀硬生生地切成了好幾截又硬生生地拚湊在了一起。他說:“你…逃…不…掉…了。”
這一次,我連叫都沒有叫。我直接暈了過去。
我再一次確信,這個世界遠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深邃得多。我不知道那個亂糟糟的人用怎樣亂糟糟的方法跟了我一路,然後亂糟糟地出現在我麵前。一切都是亂糟糟的,就如我此刻的腦子也是亂糟糟的一樣。
我從床上直挺挺地坐起來時,正對上周童疑惑的眼神。我愣了很長時間,才發現其餘兩個人也是同樣的表情。
“從沒見你這麼能睡過。”安慶平低頭看了一下表,“現在是北京時間十五點二十七分,你已經睡了大概十三個小時。”
我激靈了一下:“這麼說我是今天淩晨時候回來的?”
安慶平說:“具體時間我就不清楚了。我用手機看小說來著,大概一點鍾過後才睡的,反正那時候你還沒回來。”我隻能把疑問的目光投向另外兩個人。
蘇琦聳了聳肩:“我也不太清楚。我兩點二十分上過一回廁所,專門看過表的。那時候你已經回來了。就這樣,隻不過我們沒聽見你開門的聲音。怎麼,你得健忘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