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最初的記憶 1(1 / 2)

南嶽村是個很美的小山村,很美很美。低低的山坡上鋪滿了如茵綠草,盛開著熱烈奔放的鮮花,茶子花有茶子花的香氣,白刺花有白刺花的香氣,在燦爛的陽光下,染得行人欲醉。這裏的每棵樹都是美麗的,有的挺直樹幹,直指蒼天,有的隨意舒展著嫩綠老綠的枝葉。池塘微笑時波光粼粼,平靜時明亮如鏡。春天的田野是青綠的,到秋天就變成一片金黃。

可是對於陳育青來說,在南嶽村的生活卻完完全全是一場噩夢!痛苦無比、苦難深重、黑暗無盡的,噩夢。

她在那裏活得還不如一朵花,或是一棵草!

噩夢開始於她四歲時的一個上午,這也是她所記得的人生的第一天。

那一天不冷,也不熱,不知是春天,還是秋天。她手捧沉甸甸的大海碗,孤零零站在她家屋旁的苦瓜架下。熱烈明亮的太陽光透過叢叢暗綠的葉子照過來,映在她身上的,隻是暗淡班駁的影子。微風吹過,苦瓜葉子在風中輕輕顫動,發出陣陣清苦的氣味。苦瓜葉子本比苦瓜更苦。

摘了苦瓜葉子,是要給她弟弟育傑斷奶。據說榨些苦瓜葉子的汁水,塗到媽媽的乳上,小孩吮一次,就會斷了要吃奶的念頭。

育紅和大伯家的小堂姐,笑笑鬧鬧,拽了苦瓜葉子扔到她碗裏。她們把這當成一個好玩的遊戲,隻管抓了苦瓜葉子朝育青扔過去。

育青抬起頭,看到的是一片黑綠色的苦瓜葉織成的大網,和躲藏在後麵的隱隱約約的金色太陽。她不由得開始思索起來了。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呆在這個地方,為什麼是在這裏?而不是別的什麼地方?為什麼?

她完全想不起來,她媽是不是也喂她吃過奶?甚至,她對於在這一天之前的任何事,也沒有哪怕一絲一毫印象了。對於她,人生的第一天就是端著碗站在苦瓜架下。好象她來到這人世就是為了要捧著一個碗站在一個苦瓜架下。

她完全不明白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她還太小太小,人生突然就來到了她麵前,帶給她的隻有茫然、無措、害怕。

周圍的人和事都叫她惶恐不安。

她最怕的是她媽——夢生嬸,一見了夢生嬸就忍不住心裏發慌!

夢生嬸長得又高又壯,一團黑氣。她要是不高興了把臉一沉,整個家裏就陰雲密布。

夢生嬸有時穿一件又大又白的裙子,整個人變成很大很大,巨大的一團白色直逼眼前,叫人覺得喘不過氣來。

夢生嬸一講話,聲音大得震得人頭痛,嘴巴一張,比喇叭還響。

夢生嬸吃飯時,不耐煩地往嘴裏填塞大筷大筷的飯菜,呼哧呼哧在嘴巴裏攪幾下,嘩啦嘩啦吞下去。

她喝茶,伸出嘴巴嘬茶缸裏麵的茶水茶葉,嘬得呼呼大響,然後象吃飯似的大聲嚼幾下,嘩啦嘩啦吞下去。

夢生嬸不管做什麼事,拿什麼東西,總是摔來摔去,發出很大很嚇人的聲響。

夢生嬸見到育青,有時是好象壓根沒看見她,當她完全不存在。有時候嫌她擋了路,就不耐煩地伸手一推,把她推得一個趔趄。

育青她爸——夢生叔,他在村裏人麵前總是縮著脖子,仰著頭,滿臉諂媚討好。他在夢生嬸麵前也常常是這副模樣。可熟識他的人見了他總是懶得搭理,夢生嬸對他也凶狠有加。

夢生叔說是有門手藝,但大多時間是在家種田。他種了多年的田,可他的種田在村裏就是個笑話。他育秧,秧爛一大半;他種菜,菜給蟲子吃光;他築田塍,田塍塌。他蓄水,水漏完。他大熱天去噴農藥,結果毒到自己。下雨他去鋤地,鋤頭陷在泥巴裏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