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微微掃了眼,滿堂錦繡膏粱,可未見有蕭瀝或是夏侯毅的半點影子……但至少這樣她也能自在些。
在園中轉了許久,額上早已起了一層薄汗,恰逢一陣清風拂過,樹上梨花瓣紛紛落下,有幾片沾在了顧妍的額角鼻尖,看上去滑稽極了。
張祖娥莞爾,替顧妍拈去了那幾片花瓣,蕭若伊卻起了玩心,接了幾片往她額上貼去,一下子雪白的花瓣沾了滿臉,幾人都咯咯笑起來。
“你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
顧妍正清理著臉上的花瓣,不經意聽到了這樣一句低喃。
蕭若伊與張祖娥麵麵相覷,支起耳朵,似乎確實聽到有人小聲飲泣。
“哎,我把這個給你,我自己做的,你不要哭了……”少年小心翼翼的安慰,然而聽起來卻顯得有些木訥而笨拙。
蕭若伊覺得這聲音好生熟悉,她不由循著來向而去。
“砰”的一聲脆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地,哽咽的女孩嗓音明細:“你算什麼,這又是什麼破東西!”
顧妍眉梢一挑,這女孩聲音,好像是顧婷呐……
她也小步跟了上去想瞧個究竟。
樹密花儂,小徑都被層層白雪般的花瓣遮掩,拐了兩個彎,就見一條丈寬的河渠,看樣子該是通往方才那片湖泊的。
一個穿了身半舊青布短褐的少年正半跪在地上,小心擦拭著手裏一尊木像。
他手上髒兮兮的,身上臉上還帶了五色油彩,懷裏的木像高約二尺,有雙臂卻無腿足,塗上五色油漆,彩畫如生。
這種東西,在後來被稱為傀儡偶,是由於成定帝愛好看傀儡戲,常常自己用輕木雕刻成海外四夷、蠻山仙聖和將軍士卒,慢慢才在民間興起的。
顧妍心念一動,目光在少年臉上轉了轉,雖然容貌尚且年輕,但基本輪廓未曾改變,又聽到蕭若伊低低呢喃了一句“皇長孫”,顧妍這便知曉,這少年是太子長子夏侯淵。
都說夏侯淵目不識丁卻心靈手巧,在曆代大夏帝王裏卻是十分奇特的一個。他不認識幾個大字,偏生喜好木匠建築,後世有稱他為文盲天子,也有人叫他木匠皇帝。
她不由望了望身邊跟來的張祖娥,這人可是祖娥姐姐未來的夫君呢,他其實算不得是個好皇帝,而若說好丈夫,那就更加當不得了……
傀儡偶方才摔了摔,輕木材質並不牢靠,一下子就缺了一個角,夏侯淵心疼極了,氣急敗壞站起來,抱著傀儡偶到顧婷麵前,指著道:“你要給它道歉。”
顧婷原先被顧婼氣得不輕,胡亂跑到這裏迷了路便哭起來,心裏還憋屈著呢,突然就被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打擾。
看他的樣子,還不知是東宮裏哪個梨園弟子呢!
還給一個木頭人道歉?這東西難看死了,道什麼歉?
她站起身,尖尖的下巴一抬,鼻孔裏哼了聲,“不過是個破玩意兒,壞了就壞了,道什麼歉,你在這兒胡攪蠻纏,是有什麼企圖?”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猜中了什麼,警惕地後退兩步,一副防備的樣子,指著他道:“我告訴你,你別想亂來,小心我喊人!”
顧妍真是要笑了。
她究竟哪裏來的自信,以為皇長孫能看上她什麼?
哪怕上一世,也是她顧德妃死乞白賴地巴著成定帝,千方百計從張皇後宮裏將成定帝請出去的。
夏侯淵皺著一張臉,緊緊抱著手裏的傀儡偶,便如同愛護自己的孩子,微紅了一雙眼堅定地道:“它不是什麼破玩意兒……”
蕭若伊可算是看不下去了,幾步上前便到了顧婷麵前,冷眼盯著她,淡淡說道:“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
而後便又到了夏侯麵前,掏出一方帕子給他擦著花了的臉,“男子漢大丈夫,像什麼樣子?”
“表姑……”
夏侯淵一雙眼更紅了。
顧婷是認得伊人縣主的,見到她在這裏先是唬了一跳,再一聽那髒兮兮的少年喚蕭若伊表姑,耳中就“嗡”地一響,腦袋有些不夠用了。
表姑?
伊人縣主論輩分與太子是表兄妹,這少年喚她表姑,豈不是太子的嗣子?
老天,她剛剛還那樣對他!
顧婷一下子腿腳都有些發軟了。
然而讓她更羞愧的還不止於此。
很快從旁邊林木間又走出幾個人,其中竟還有顧妍!
顧婷真覺得自己已經丟人丟到家。
“怎麼這麼熱鬧?”
清潤爽朗的笑聲從身後響起,顧妍的身子隨著微微一震,便有兩個錦衣華服的少年一前一後過來,那走在前頭的,可不就是夏侯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