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聲響,在黑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燒了地龍的屋子裏極暖,顧妍睜開眼摩挲著爬起身。
極細微的動靜,讓就在床下踏板上打了個地鋪的青禾醒轉過來,利落地起身,連聲問道:“小姐想要什麼?”
顧妍不由一頓。
過了會兒,才淡淡開口:“是不是下雪了?”
青禾去窗邊,微微卷起棉布簾子一看,滿目雪光,映地亮堂堂的,有鵝毛大雪紛落而下。
她點點頭,“是的,又下了。”
青禾回過身,看見顧妍竟然坐起了身,摸索著要下床,摸到了床頭的小幾。小幾上按著從前的習慣點了盞鬆油燈,顧妍不慎將之打翻了,熱燙的油澆到手背上,她一下子縮了手。
“小姐想要什麼,跟奴婢說,奴婢給您拿過來。”
青禾趕緊將油燈扶正,又去看顧妍的手,燭油在手背上凝成了一塊,青禾小心翼翼給她剝下來。
室內光線昏黃,顧妍的眼睛空洞無神,就像是蒙塵的黑曜石,雖然美,卻失去了靈氣。
從那次在圍場行宮雙眼失明後,她就再沒好起來過。
蕭瀝快馬加鞭送她回來,讓晏仲來給她細瞧,內服外敷換了諸多方法了。從深秋至隆冬,跨過年,勉勉強強總算能在白天感受到微弱的光線。
晏仲說,顧妍是因為入水後眼睛混進了髒東西感染引發的蟹睛症,按說用青魚膽汁滴點,用桑葉水清洗是沒有錯的,而至於為何會突然間失明,從沒有過這種先例。
她的眼睛並沒有損傷,頭部也沒有受到什麼重創,唯有可能是眼睛受了某種刺激,也就是醫藥上說的“外邪”入體侵襲。
這些東西顧妍並不太懂,晏仲也隻能一點點試驗究竟是哪種外邪。
青禾將油燈重新點起來,顧妍能虛晃感受到一點細弱的微光。
她貪戀極了這一絲絲微光,比起先前望不到盡頭的黑,至少,讓她知道,自己不是個廢人。
剛回京那會兒,心情低落,甚至不言不語了幾日。
不要人跟著,不要人陪著,到處摸索,到處摔跤。
顧婼新嫁的媳婦,硬是回娘家住了半個月,恨不得天天盯著她。柳氏寸步不離左右,外祖父愁眉苦臉,聽說愁得掉了一把頭發。
隻有顧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痛苦。
失而複得,得又複失。
其中之苦,遠比求而不得艱澀心酸百倍。
求而不得,至少隻是個虛妄,僅僅是個念想,可原本抓在手裏的東西,有朝一日,不打聲招呼地便飛走了,那麼沒有一絲絲防備,打了個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旁人若是陡然失明了會是什麼樣,至少,她是近乎絕望崩潰的。
顧妍靠到床柱上,失神地盯著那處光亮看。
晏仲參照了一本古醫書,給她用蟹黃搗汁塗抹敷在眼睛上,隔了幾日效果竟然顯著……可這種隆冬季節,螃蟹都冬眠了,去哪兒找?
外祖父不惜花重金購買,一隻賣到了千兩價格。張皇後心有牽掛,倒是也有動用官府的力量。
還有蕭瀝那個傻子……每天不知道跑去哪個犄角旮旯挖裏螃蟹,一身的土腥味。
顧妍不由好笑。
她應該滿懷期望的。
“雪下得大嗎,積得可厚?”顧妍出聲問道。
青禾點點頭說:“挺大的,剛下起來,還沒有積多少雪。”
她點點頭,又縮回被子裏去了。
青禾給她掖好被角,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見她閉上眼了,這才輕手輕腳放下帳簾,繼續躺下。
又下雪了……
燕京城的冬天一向很冷的,泥土凍得硬邦邦的如同石塊,卻有人不惜在寒冬臘月去湖邊軟土裏挖蟹,要是走大運挖上了一隻,那定然來年吃穿不愁了。
鬧得這麼大動靜,肯定會礙了誰的眼吧。
顧妍輾轉翻了個身。
整日無所事事,她倒是聽了不少京中事。
蕭若伊經常會來看她,偶爾袁九娘也會來走動。都是閨閣中的小娘子們,還不至於有這個閑心憂國憂民,至多,便是說一說現在城裏比較熱鬧新鮮的事。
比如,信王喬遷新居了,新整修的王府十分氣派。信王與沐恩侯府的沐七小姐訂了親,雙方交換了庚帖,婚期定在沐雪茗及笄後半年,婚禮一完畢,信王就會和信王妃一道去登州就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