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太陽裏的藏羚羊(1)(2 / 3)

夜很深了,阿媽才用蒼老的聲音安慰起了藏羚羊:寶貝兒,該歇著了,阿德也困了,明兒個再唱吧!

所有的聲響都沉沒在靜夜裏。

我比誰都知道漆黑的可可西裏之夜,有愛的呼吸。

又一個夏夜。

窗外的風,把飛飄的雪,一層一層地刻成古老的象形文字。

六月雪。

藏羚羊睡著了。阿德的歌聲已經中止許久了。

一陣清脆的踏雪聲。她踏進我的帳篷,這是我住在可可西裏後她第一次主動找到我。她講話總是開門見山:“我看出來了,你是有話要問我的。”

我也直截了當地回答她:是的,是關於你和藏羚羊的關係……

她笑了,忙用手製止了我下麵的話:那你就說吧,需要我回答的都講出來。

藏羚羊能聽懂你的歌嗎?

歌聲可以醫治它的傷。

傷?你傷了它?

一個月前的那天早晨,我發現它半躺半臥在草坡上,蜷縮著兩條血肉模糊的腿。看得出是槍傷。它大張著嘴卻發不出聲,我還是看出來了。它在呼喚善良的人救它一命。好可憐喲!

到底是誰傷的它?

帶槍的人。獵人,也許是那些兵們。

遭罪,真遭罪,它頂多才一兩歲吧!

那天我把它抱回來,它在我懷裏一直流著眼淚。我聽到了它的哭聲。它的哭很像小娃兒在哭。它沒有了媽媽,媽媽也失去了可愛的孩子!

難道是你用歌聲醫治好了它的槍傷?

我也不知道。我抱著它回到家後,給水它不喝,給草它也不吃。後來我無意中唱起了歌,我是急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唱歌,它竟然不哭了,豎起了耳朵,很安靜地聽我唱歌。我知道了,它要我唱歌給它聽。阿媽對我說,孩子你就給它當一回阿媽吧,用你的歌兒好好伺候它,直到它的傷全好。

你都唱了哪些歌?它最喜歡你唱什麼樣的歌?

凡是我會唱的藏家的歌兒都唱過了。一個多月了,我不知重複地唱了多少遍那些歌兒,它總是很用心地聽。可是,它就不願意聽阿媽唱歌,阿媽的嗓音像破鑼,它一聽見就吱哇亂叫。

我明白了,歌聲有一種特殊的健身作用,這是醫學專家說的,它能撫平人心靈上的痛苦,對身體上的創傷也能按摩。總之,歌聲能治病,這沒錯。

它很害怕槍聲,有時我在唱歌時,冷不丁從什麼地方飛來幾聲槍響,它就怕得連歌兒也不聽了,直往我懷裏鑽。有一回聽見槍聲後它整夜都抖抖索索地縮在我懷裏,一放下它,它就哭,就叫。它不願意離開我,它太害怕槍聲了。

因為阿德提到槍聲,我們的談話暫時中斷。她不講了,我也不再問了。

整個可可西裏仿佛都躲藏在陰森、可怕的寂靜中。世界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槍聲可以肆無忌憚地強奸歌聲?

這個落雪的六月夏夜,我們能把冬天拒之門外嗎?

這是我暫住在可可西裏的第7天,阿德這才問起我的職業。看來我從事什麼工作對她是無所謂的,所以她問得相當不經意,完全是有一搭無一搭的樣子。這使我感到回答不回答她的提問都是一樣的。但是,當我告訴她我是一個來可可西裏采訪的作家時,她顯然有幾分驚喜。

“作家?寫文章的,我太崇拜了!”

我忙說,是常常寫點文章,像以你們可可西裏為題材的文章就寫過一些。不過,眼下我並不急著寫什麼,而是想為保衛可可西裏做點什麼。特別看到你那樣善待一隻受傷的藏羚羊,我很受感動,自愧不如,我不知道我該怎樣幫你的忙。

她顯然願意聽我講這番話,很快活地說,那太好了,明天咱倆就做一件對那隻藏羚羊來說,十分重要的事情。

你快告訴我,什麼事?

藏羚羊的傷已經基本上好了,我準備“放生”讓它回去。這之前,我要找一條安全的又不容易被獵人發現的道路送它踏上這條路,好讓它平安無事,順順當當地回到家。

是的,媽媽爸爸一定很牽念這個離開他們一個多月的孩子了,其實我倆應該護送它回家。

送回家?你知道它的家在哪裏?它的爸爸媽媽是哪一位……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她,但我樂於跟著阿德去探路,探出一條藏羚羊回家的路。

它的媽媽就在楚瑪爾河對岸,但願它離開我們的攙扶,能獨個兒跨過河,撲進媽媽的懷抱。

我和阿德乘上了一輛便車,沿著楚瑪爾河岸的便道向可可西裏深處駛去。司機告訴我們,白天巡山反盜獵隊的隊員總會在這條路上巡視,應該說這是藏羚羊進出可可西裏的一條比較安全的通道。

我倆聽了,心裏踏實多了。當下就決定,讓藏羚羊走這條路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