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過了軍訓,廣羽便是高中中人,也要學著行高中生的事了。
我踩了個準頭,中考發揮超常,僥幸進了市裏頂好的高中。但對於此,我自覺我的欣悅之情不致於癲狂——無論何處,學海的苦難總是難免,拔尖的高中,其“淵”更是深不可測。能夠得以歡喜的,便是易了個名頭,好讓親戚的麵子足些,自己也可誇耀一翻。但我,廣羽並非是個厭世的人。自己的前途終究是自己的事,學與時習自然不在話下,就算是沒有如癡如醉,也需刻苦才是。
而暑假自就是學,習皆廢的時段,我幹脆就著性子,渾水泥沼般打著滾子硬是泡了兩個月。雖然所謂“名校”,自有闡述不完的道理,分配不完的任務。九月開學,不到八月,這校就開始差遣新生,似可依此強而有力地證明“我校”之強,之大,之學優,之令人中意。但我知道自己的懶散架子,不是這般折騰便可以支起來的。現在境況非凡,逼迫我不得不戒掉一身懶病,重拾起重擔。話雖這麼說,心未曾這麼想,我卻少這擔子重過。可惜!這僅是單純的不上心,並非天資所成而已。
還有那假前購置的《道德經》,我也沒再看過。廣羽對於先哲思想的興趣,就是從道家伊始。即使長久未溫習,像“道可道”,“智者不言”等出口頗有學究氣派的詞句,他仍能記得牢。道家奧妙精微的那套,他也在學,卻還沒紙一般厚。
無論如何,生活又要開啟。
晨,我踏進校園,學生們如那被趕之鴨擁擠又散亂,卻又在教學樓的入口處變得有序起來。那家長們也似害怕著什麼,將頭伸得極長,唯恐自己的孩子消失於視野。校園風光雖不至於熟濫,但我新奇之心情,早已潮落而去。這也歸功於世上所有校園的近乎一致,除了那建築布局,我幾乎瞧不出什麼差別來。
入了教室,我瞧見班主任將座位表放映在電視上,狂風落葉狀的濟濟新生迅速找到各自座位。我抬起頭,尋自己的名,也一看自己的未來同窗究竟何許人也。我畢竟對新友們不熟,所以挑剔也是極少,隻求不要給我安排個印象中舉止怪異的人物足矣。
“不好,竟是她!”我猛然一縮,暗歎運氣果然是用盡,讓這最次的結果降到我頭上來。
其實對於班中女生,我對她們尚不敢做過多評價,畢竟大家互不相識、相知。性情優劣,智慧聰愚,教養高賤,實不好武斷定奪。唯獨於她,“可憐的”琳,正恰恰巧巧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早在軍訓時,班裏就有傳言,說此位同學,應當是十足的“女漢子”。訓中某日,教官允許休息,她壺中無水,於是就灑脫如匪,搶去那瑋的塑料水壺,嘴直接著壺口猛灌。暢飲罷了,並不言謝,望他懷中一塞,風似地去了。我的父母和瑋的父母相互認識,但彼此素未謀麵,加以關注,自然是必不可缺。但這並不是我有些反感於琳的主因。
“這哪是女漢子,分別是教養欠佳。”我當時暗中思索。而琳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我高中生涯中記住的第一個女生。
“幸虧老天!好在我沒有帶水壺的習慣。但願她除此之外,什麼都規矩才好。”回憶中詐醒,此時我心頭微涼。我不是愛挑骨頭的人,對於這種境況,心裏稍稍抗議,但終能快活起來。天下無人無暇,每個人都擁有些毛病,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琳到底是文化人。且不論成績如何,小學六年,初中三年,加之女子天性使然,該有之矜持仍裝備了齊全。這天隻有上午同學相聚一事,下午便是假期,上午時候,她沒有與我搭話。我欣然以為,她原來還有些規矩的樣。
不過第二天晚上,情況又有異。此事過後,我終於明白琳不過是暴露的晚,我對她的看法,也就自變成個被縛著塊頑石的極刑犯人,破浪而下,此後需得對她另眼對待才可。
當時琳主動找到我,詢問道:
“同桌,幫我衝個卡唄。”
“若是要衝卡,食堂底一樓門邊,那位中年婦女便是。”我想她不過是就近打聽,同學一場,情理之中,當然樂意效勞。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我傻了眼。
琳再次說道:“同桌,你幫我衝。”
“怎麼,這竟不是容易的麼?你隻需給那婦人相應的錢,把卡按在機子上,就算大功告成了。”
“我不會!”
“那之前三年,你是如何過來的。”
“自小就是我母親代勞,我才不做那等事。”
我閉口不言,琳卻對我不依不饒。
“想必這廝是被寵溺過了。現在社會不同以前,憑良心,沒人愛嬌慣的小姐,任性的公主。小事不去行,前程哪裏保的住?”我驚訝之餘,惱怒為多。想不到而今竟還有如此不獨立的人。
就在我煩不勝煩之時,琳因為女伴兒們的勸誘,終於隨著下樓去了。
“感謝天地,希望她以後認得了方法!”我自在心裏感歎。
“廣羽啊,我知得你,你不過是不想下去罷了,她身上毛病,哪兒來牛毛似多!別再詆毀她了。”
但接下來日子,恐怕仍是捉不住尾。我自認倒黴了些,然而進入此高中,本就是一大幸事,不舒服歸不舒服,總歸是老天開眼眷顧,我的好運也不是多到可以揮霍不盡的。
第三天,我認出了我的前桌,我與他在軍訓五天裏共宿一室。但奇怪甚哉,我對他的印象卻並不深。仔細推敲,我發覺銘至今還未曾說過話,但他決計不像個啞人。我所以認出銘來,還是靠的班主任委任他為化學代表一事。恰巧我的化學科最好,對於銘,我尚有好感。
“我看他不甚好交際,難以言笑,且再稍等幾日,再看不遲。”我以為自己有自知之明,廣羽式的幽默嘲笑,在銘的眼中,恐怕不是樂,是侮辱。
正是由於我的想法,接下頂長的時間,我的校園生活中無不充斥著與琳的鬥爭。
二
無知源起之時,應約是開學不久,我發覺琳喜歡摸他的大腿,這已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令我稍想就聳起一片疙瘩的動作,琳屢試不爽,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我作業寫的快,完成課業之後,我自有時間隨時恭候,反正琳的作業從來就未在自習期間全部完成過。但在我專心時騷擾,便是一等一不能容忍的事。
“這人兒怎可以如此不專心,如此欠教養,如此不自立呢?”我納悶。
我又想:“若是有道的人,又該如何應付這事。無為,終究不是助長了她氣焰麼?有為,鬧得同桌積怨,實在不是上策。”以廣羽的閱曆,懂才算有了怪事。
琳的手又放在了我的大腿上。若要說得惡心人些,那就是“琳的手在我的大腿上遊走,好幾次險些就有碰到廣羽的那個部位”。
“簡直沒了道理!”我猛地抬起左手,抓住了琳的手腕。
琳厥起嘴,肩膀一抖,另一隻手又趁空探過來。逼得我不得不放下筆,好製住她的左手。
“她有閑情逸致,我可惜時如金!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多次交手,我更是確信,放她生路,隻會使她變本加厲。英雄恕了惡人,惡人總要反撲一刀,不可不謂下流。
“就一下!”琳繼續厥著嘴。我才不信她那套說辭,堅定地搖了搖頭。
“兩下!”
“零下!”此話一出,我冷笑,琳的“零下”不過是個借口而已。若果真是“零下”,那她何不把手縮回去?
“三下!”
“……”
“同桌,是你自己說的,要好多下!”聽見琳如此說,我真是無語凝噎。
一怒,我把琳的手甩開,硬冷地說:“不要鬧了!”說罷,抱起作業就望他處走。琳卻毫無悔錯的樣子,緊跟上來。
我真想一腳踹去,但終究是不敢。萬中有一,要是弄散了琳糕點般的酥骨頭,不僅自己有愧,也會遭人鄙視,更何況她的罪過並不至此。
我泄了氣,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她怎就能如此不體會人心,還以為我始終都樂意打笑!”對這位鬧事的主兒,我沒了最後一絲好感。
琳的心思實在是不細,或是她有意而為。響了下課鈴,我想我終於可以脫身,琳卻再度起來,擋住了我的去路。
“同桌,你教我一道數學題。”
“果真是甩不掉的臭蟲!剛才不學習,現在倒會亡羊補牢了,可惜我並無閑工夫陪你喝茶。”我暗笑,側身一閃,從琳身邊滑過去。雖然體胖,對付這樣的“女漢子”,我還是心餘力足的。琳本就是活該,數學課上睡覺,又沒有粵一般的天分,不會是正常不過。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廣羽,放下點自己利益,幫助他人,有什麼不好?”躲過了琳,廣羽心理卻愧疚了。
這一天算是完結了。
粵為何人?我與他交情算好,隻是忘記與他究竟是何時熟識。他數學一等,在初中競賽上獲過國家二級,自然而然,他的理、化、生也是拔尖。若不是因文科薄弱,他或許早是尖班中的人。但我又想到,他不能算是個正式的全才,這就如同中國古代講究君子德行,缺一不可。但粵考試成績,總是位列班級五強,縱使他文科再差,也被其理科的光芒強勢地掩了去。
盡管粵已經都知道原理,但他還是樂意聽數學課。然而那些時候,琳,卻又一次睡著了。更何況她睡姿難看,又煩人。我幹脆撇下她不管,既不叫她,也不看她,自享受清閑時光。
“你為何不叫我!”下課,她自然地醒來,責備地問我。我自然不理不答。
晚上,晚自習。
“我昨天又熬夜到兩點。”琳忽然對我說。
“為何?”
“我作業寫不完,尤其是那天殺的數學!”
“哦。今日交作業,也沒見你寫了多少。”
“這好理解,是我寫到一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