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1 / 3)

四月

某個潮濕而寧靜的早晨,小穀先生邀我到墓園尋找作家蕭紅的墓。

出門時,入眼皆是霧氣,晶瑩的水珠漂浮在空中,籠罩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空中飄著毛毛細雨,不會淋漓地打濕身上的衣衫,卻總是那般悄然無聲地滲入接觸到肌膚。打開手中的大傘,抱著一束素白的百合花,走進蒙蒙細雨中,感受春與冬的氣息。

四月的開始,還沒有真正到掃墓的季節,墓園周圍一片寂靜,經過放置骨灰的大樓,門禁森嚴,死灰一般的無聲無息。周圍,隻有一兩個穿著深藍色工作服在做清潔的大媽,零落而蕭瑟。

我和小穀先生走到了另一邊專門安放名人的墓地,不像普通人那樣放在樓裏,清明、重陽那會兒,後人才拿出來拜祭一下,名人有專門的墓碑和空間,供有心人探訪。跟著小穀先生,撐著傘在那一排排墓碑中穿行,尋找著那悠遠而蕭瑟的名字。

半小時後,終於找到了作家蕭紅的墓,她的墓前有一束的白色的菊花,在朦朧細雨的沐浴下還沾著細密的小水滴。我輕輕放下懷中的百合花,恭敬地鞠了躬。

小穀先生盯著另一束花吟了一句:“原來還是有有心人的……這麼多年,終於來了……

好像相隔了好多個世紀,今天終於遇上了……”

說著從衣服的口袋裏拿出一個日式的手工布娃娃,放著了我那束花旁邊,隨後坐在墳前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撐著傘站在他身邊望向遠方,下麵是一排排的墓碑,在雨中顯得特別朦朧,墓園外是寬敞的大馬路,時不時有載客大巴經過,此外就沒有其他的行人了。

期間,小穀先生說他想在這裏坐坐,叫我四處去走走不用管他,我便應了,離開前要他注意身體,不要被雨淋感冒了。

以前從來沒有好好注意過這裏,過去的清明節跟父母來這裏拜祭祖父母,覺得也就是例行公事,沒什麼太大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祖父母離開的時候,我還小,記憶都模糊了,悲傷都被淹沒在時間的洪荒裏。死亡好像離自己還很遙遠,我沒有想過自己葬身的地方,可身為一個gay,注定是沒有後代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跟女人結婚甚至是生小孩,我覺得這樣欺騙一個女人,對她很不公平,而人生在世都不容易,何苦要這樣相互傷害呢?

將來,不知道誰會陪在我身邊?蕭紅在香港去世時,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不在她的身邊,就這麼孤獨慘淡地邁向另一個世界,而我的最後會是什麼樣呢?我不敢想,因為如果最後找不到所謂愛的人,那我的結局一定比她更慘……

人生要有羈絆,父母親人,愛人朋友……

這一切都很重要,可如若這一切不存在的話,我覺得自己或許已經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在這墓園裏兜兜轉轉了大半天,衣服都被漂著的雨濡濕了,透入一股冷意,我靜靜地走回蕭紅的墓前,小穀先生還是坐著原來的位置上低著頭,嘴裏卻念念有詞,頭發被雨淋濕了大半,肩上的衣服都是濕淋淋的,我不知道自己現在走上前去是不是在打擾他,看著他這樣一副低迷的樣子,心裏卻很不好受。

為了這位老先生的身體,我還是上前去了。低聲問道:“小古先生,回去了嗎?你的衣服都濕透了……”

他用迷茫的眼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才輕輕點了點頭道:“噢,回去吧……

麻煩你了……不知不覺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

我扶起老先生,老先生對著墓碑說道:“生在那個時代,遇到了這些人和事,既是幸福也是不幸……

或許下一世你會遇到更好的人,卻沒有辦法再成就這些了……

這輩子,你我隻相遇這一次,待我回歸塵土的時候,這一切的相遇都會消逝在時間的間隙裏……”

離開前,我看到那個老先生帶來的小布偶被雨打得有點慘,於是把自己傘放在了那小布偶上麵,靜靜攙著老先生離開了,轉身看看那座煙雨中的墓,覺得這是開始,也是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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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送小穀先生回他的住處,滿心憂鬱地往自己宿舍走,還沒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

走進宿舍樓梯時沒留意前方有人不小心就撞上去了,忙想說“對不起”,可話還沒說得出口,突然就被一個高大的人整個抱住了,然後唇就被堵住了……

那一瞬我很恐懼,以為自己被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變態狂魔襲擊,拚命想推開他,可那人把我按到了牆邊,順帶把我的手腳都扣住了,怎麼都掙不開。我不停地掙紮著,可沒使出多少力氣,那人感知到我的反抗,更用力地捏著我的手腕,我覺得他再用力點我的手腕就要斷了。

那時在想,我畢竟是個男人,雖然個頭不大,可也有一米七五,這男人總不會把我當成女人了吧,甚至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做點什麼,越想越怕……

當我以為會被人更加不堪地對待時,那男人突然放開了我的唇,伏在我的肩上,輕輕地喊了聲“平…”。

我愣了愣,原來是那個男人回來了……又這樣肆無忌憚地闖入別人的生活,想著露出諷刺的淺笑……

男人的大手摸上我的臉,說道:“不要這樣笑,我會心痛的……

平,能聽我解釋嗎?我不是故意離開這麼久的……”

我抬起頭看向男人,一臉憔悴,掛著很深的眼袋,跟平時那副精神奕奕的樣子大相徑庭,好像失業破產的落魄人士,頭發上還占著些小水珠,衣服也有點潮濕,看起來也等了有一段時間……

那男人緊抓我的手,狠狠地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換個地方說,上去你家還是到我家去?我不會讓你逃的,無論你願意還是不願意,隻有這兩個選擇……”

我鎮靜道:“我家吧,反正都一樣……”不就是要個明白嘛,說清楚以後或許就不是這種狀況了。

那男人牽著我手走上樓,他也真不怕會在過道上遇上什麼熟人,要真碰到我就可以去撞豆腐死了……

他準確走到了我家門口,還從我的褲袋裏精準地摸出鑰匙,準備開門,我都=口=了……以前他一直都隻送我到樓下,我也從來沒有邀請過他上樓,雖然我也不奇怪他會知道具體的樓層門牌,但不要真的熟成這樣,我會覺得害怕的……

我這一直招惹的都是什麼人啊!!

他打開了門以後摸了摸我的頭,安撫說:“別緊張,無論我做過什麼事,都是隻因為我很在乎你而已……”

“來,先坐下,我全都跟你說。”

雖然心裏略有點不滿,可還是按他的話坐下了。

“一個月前,我接到鄉裏人來的電話說我外婆病重,叫我回去見她一麵,於是我回去了……七年前出櫃的時候,和我外婆鬧翻了,她怎麼都不願意接受我隻喜歡男人的事實,她說我如果不願意和女人結婚生孩子就永遠也別去見她,那時候心裏很不好受,雖然我知道這路會很難,但我也沒辦法妥協,隻能麻煩街坊四鄰多幫我照顧一下,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待我很熱情,隻是經常勸我‘這至親之間哪裏會沒矛盾,這年輕人低下頭順順老人家的意就好了’……”

我看著男人哀傷的臉,略有點心酸,想起了那時和父母出櫃的日子,好像被全世界遺棄了一樣。

他繼續說道:“那時接到電話整個人就慌了,也沒想起要收拾點什麼,撿起電話錢包就急急忙忙搭飛機趕大巴往回跑,輾轉折騰了些時間,終於在鄉裏的醫院看到了外婆,她那時還帶著氧氣罩,醫生說老人家身體機能衰竭,大概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了……

我想把外婆送到大城市的醫院去再治,可醫生說盡量不要移動病人,所以我也沒敢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