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灰飛煙滅(1 / 3)

消息是在某日清晨傳來的。

薛靈芸睡眼惺忪,穿著長袍,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淩亂的發髻正等著人來梳理。這時,紅萱忙手忙腳地跑進來,喘著粗氣,道:“昭儀,昭儀。王爺行刺皇上,已經被押入天牢了。”

薛靈芸騰地從座椅上站起來,拉著紅萱,問:“哪個王爺?”

紅萱縮了縮肩:“還能有哪個王爺?”

薛靈芸隻覺得有一股氣流從身體裏泄去,手上的珠釵咣當落地,怔了半晌,方才狠狠地吸一口氣,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紅萱便將狩獵場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

狩獵,是早已聽說的。起初,皇後借著壽辰,勸說曹丕邀請各親王回京,意圖緩和兄弟間或緊張或疏離的關係,所以,豪華的酒宴,與眾同樂,包括狩獵,都是一種籠絡人心的方式。誰知,那空闊豪華的皇家獵場,竟差點釀成一宗血案。

曹丕與曹植為了追趕一頭麋鹿,先後奔入白樺林。可就在各自搭弓射箭的時候,曹植瞄準的,卻不是那麋鹿,而是曹丕的心髒。

而彼時,作為羽林中郎將監管獵場安全的蒼見優,便在不遠處看見曹植舉臂拉弓,他的眼神麻木而凶狠。蒼見優緊張得滲了滿手滿臉的汗,大喝一聲,那聲音驚動了曹丕,因而在箭離弦的同時,曹丕立即閃躲,飛速的凶器偏離了心髒,刺中肩頭,曹丕從馬背上跌下來,卻幸而保住了命。

曹植束手被擒。

整個過程,在場許多人都可見證,無法造假,曹植弑君叛逆的罪名不容辯駁,當即便被押入了天牢。

天牢不是任何人想去便能去的,尤其是後宮的嬪妃。沒有皇上的手諭,任何人都不能隨意出入。可是薛靈芸想去探望曹植,很想很想,也想問清楚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看是否有可以說情的苦衷。她怎麼也不相信溫厚善良的他會無端端地行刺自己的兄長。

曹丕卻在火頭上。

一聽說薛靈芸想要入天牢探望曹植,他便漲紅了臉,瞪著眼睛望著薛靈芸,表情極凶狠,說道:“看來,你不止是關心朕啊。”

薛靈芸倔強地仰起頭:“皇上,臣妾與王爺素有交情,臣妾想要探望他,隻是出於對朋友的道義,皇上若有其他的猜想,臣妾亦沒有辦法。但清者自清,臣妾自問問心無愧。況且,王爺為何要行刺皇上,皇上難道就不想知道其中的緣由,或許王爺能夠念在和臣妾的交情,將實情說出呢?”

“荒唐——”曹丕拍案,“我堂堂一國之君,審問一個囚犯,竟然要靠一名女子,宣揚出去豈不惹人笑話。”

薛靈芸不做聲了,依然驕傲地仰著頭,看著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眼神裏,有不同於其他人的直接和無畏。曹丕沉默著,視線落在別處。那氣氛異常緊張,連周圍的太監們都暗自捏了一把汗。誰知道,曹丕竟然又開口道:“你去吧。你最好記得自己說過的話,若是朕發現你有任何的異心,朕定然不會放過你。”

“謝皇上。”

薛靈芸行禮退出了殿堂。遠離了背後陰冷追隨著的視線,遠離了那華麗的瓊樓玉宇,她狠狠地舒了一口氣。可是,她知道,因為這場爭論,這場奮不顧身的探望,從此,在她與曹丕之間有了裂痕,一道隻會越來越大的裂痕,無法愈合,它預示著從前那些得寵風光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她是為了曹植。萬般無奈之下的,一個或許可以稱得上愚蠢的行為。值得嗎?她自問。回蕩於七竅之間的聲音便回答她,值。

是的。勇敢而磊落地值。驕傲而不後悔地值。

她倔強地揚起了嘴角。

當即,薛靈芸便帶了曹丕的手諭去往天牢。那陰森潮濕的地方,時不時地飄蕩著囚犯們的哀號。關押曹植的囚室在最裏邊,囚室外麵正站了一名哭哭啼啼的女子,確切地說,是半跪著的,她撫著曹植的臉,眼神裏滿是疼惜。薛靈芸來的時候,她幾乎不說話了,隻是哭,薛靈芸隻聽到最後的三個字,對不起,然後她轉頭看了看薛靈芸,擦幹眼淚,也不行禮,便匆匆地低頭走了。

薛靈芸認得她。

她便是郭後做主賜給曹植的盧家女兒玉蟬。

薛靈芸輕歎一聲,走到牢房外,透過圓柱的間隙看到曹植,他疲憊地坐著,望向自己,並沒有太多的表情。她便喚:“王爺。”

曹植應了聲,走過來:“你來了。”

“你為何要行刺皇上?”她迫不及待。曹植卻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道:“既然已成定局,又何必諸多解釋。”

薛靈芸搖頭:“我不相信,更不明白。”

曹植仍笑:“你無須明白。”但那笑容敷衍,冷淡,和記憶中的溫柔謙恭截然不同。薛靈芸心中一痛,道:“王爺,你為何好像故意要將我推開?”

“推開?”曹植笑道,“你何曾靠近過?”

什麼?那疼痛的感覺更強烈了。眼前的男子竟然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就仿佛將她硬生生地推進了冰天雪地裏。她的眉心擰出兩道深深的褶痕,看著曹植,看著他眼睛裏一圈猩紅的血絲。目色一黯,她對身後的紅萱道了聲:“我們走吧。”

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一路都緊緊地握著拳頭,咬著牙,竭力將所謂的悲傷拋開。這時,紅萱幽怨地歎道:“您為了王爺而頂撞皇上,可王爺卻這樣對您,奴婢實在替昭儀不值。”薛靈芸聽罷,便站住了腳,忽然笑了,問道:“你想說什麼?”

這大概就是彼此相處的時日長了而形成的默契吧。紅萱知道,以薛靈芸的脾氣,越是反常的事情她便越要追根究底,所以她故意用話來激她,想聽她說出此刻心裏的盤算。薛靈芸亦領會了她的意思,便笑眯眯地看著她,直截了當:“稍後準備些禮物,咱們去探望一個人。”

“是。”紅萱的嘴角,泛起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她已經越來越喜歡這位年輕氣盛的主子了,喜歡看她揚揚自得的驕傲模樣,喜歡與她閑話宮中的是非,甚至,甚至有點喜歡與她一起介入大大小小的風波裏麵,經曆那些新鮮的刺激的也是自找的麻煩。那種緊張忐忑甚至驚心動魄的感覺,是從前跟隨甄妃的時候從未有過的。奇怪得很,她原本是明哲保身的怕事之人,但偏就是跟了這樣一個主子,仿佛將她骨子裏好管閑事的經脈都疏通了。

盧雨蟬住在曹植的苜蓿園。那園子和從前幾乎沒有兩樣,簡潔,清雅,隻在書房的牆壁上多掛了兩幅字畫。薛靈芸剛跨進去,正在伏案閱讀的盧雨蟬便急忙起身:“怎麼也沒有人通傳一聲。民女見過薛昭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