稛載而歸惹猜疑(三)
進了自家宅子,穆清的心才安安穩穩地抒發開。下了馬車,甫一進二門,杜如晦便毫無征兆地回身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摟著似要將她揉嵌到自己的血肉中去,家中仆婢皆識趣兒地各自做事,不敢多望一眼。過了許久,直到她快透不過氣,這才放鬆了手臂,卻仍不肯放手,俯頭在她耳邊歉然歎道:“我終究還是將你卷入了險境。你怕不怕?”
她輕推開他,抬眸正色道:“怕,性命最是寶貴,誰人會不懼死。死得其所便罷了,隻不要枉送了性命,白白將命送與他人拿捏。”
“對不起,穆清。是我對不住你。”杜如晦垂頭懊喪,不斷喃喃抱歉,聲音居然在顫抖,這使得穆清嚇了一跳,立在他跟前手足無措,猜測著他會不會悔意頓生,將她送回江都,心裏直怨自己話說得太過生硬,明知關心則亂的道理,卻未能顧忌他的感受。杜如晦並未再言語,一同行至臨水的簷廊下,佇立默默看了一會兒田田蓮葉,才吐氣一般自言自語:“容我再想想,定有辦法護你無虞。”說完便獨自一人步入書齋,這一日就未再出來。
穆清在家宅中心緒不寧,她絕不曾想到,唐國公府的女主人亦在自家不得好過。她與竇夫人無甚仇怨,甚至在心底裏敬重著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要與她敵對。當時不過是覺著自己無故遭人謀算要挾,年輕氣盛,心生了惱怒,原不過想略戳點一下她的痛處,一來泄一泄怒氣,二來為分了她的神,如當真有甚麼變故,也好掙個機會尋一線生機。豈料她的話真真是戳了竇夫人的痛處,常年來不得碰觸已麻木的傷疤,猛地被人揭開,痛得她撕心裂肺卻無以言表。
曾幾何時的桃夭豆蔻之年,她在閨閣中與姊妹們偷偷讀過那些母親嚴禁的坊間抄本,也在花前月下有過無數次郎情妾意,終身所約的幻想。她那身為北周襄陽長公主的母親,自幼便諄諄教導她何為皇族氣度,該當如何以主母的身份來麵對和治理丈夫的姬妾們。情,是絕不該有的妄念。自嫁入唐國公府之日始,她那些美好的幻想便開始逐個破滅。她親自操持著一個接一個的姬妾進府,從心底裏深切地期望得丈夫的歡心,以為這樣大度懂事他便會多疼惜她一點。念著她出身高貴且溫婉賢良,唐國公始終敬著她,從不允許其他姬妾僭越了。可她日漸成了一個外表風光,內裏可憐的婦人,覬覦著丈夫的垂憐卻沒臉去掙。“一生一世一雙人嗬。”竇夫人足呆滯了半日,終了仰頭苦笑了幾聲,強壓下喉口的腥甜,麵色猶如常不變,內裏實已大傷,自此開始日日淤滯,漸傷了根本。
將近晚膳時分,穆清仍未見杜如晦出來,心中悵然若失,夏末最後一場暴雨欲來,天色已轉暗,雲邊雷聲隆隆,沉悶異常。她親捧了食盒往他書齋送去,室內暗沉,她放下食盒,替他點上了燈。在暮光與燈火的交融下,他麵上頹色凝結,意氣和自信盡失。相識多年,未曾見過他如此喪氣,穆清跪坐於他麵前,小心地揀擇著要說的話,躊躇了一陣,也不知該說甚麼。他伸出手來攏住她的手,低啞著聲音緩緩道:“還是我思慮不周。你瞧,你有你的營生在江都,如能前去好好料理,你同英華都能過的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