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悶熱,穆清索性也不上車了,在一邊空蕩蕩的車道上來回閑逛。大暑天的,略嬌嫩些的花草皆被曬成了幹,惟有一種黃蕊白瓣的小野花生得極好,密密匝匝地長了一片,仿若六月天裏下過一場雪似的。她伸手輕撫過這些野花,隻覺手心裏酥酥麻麻,又微微發涼。
“這是六月雪,滿地都是,顧娘子仔細草裏有蛇。”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這麼一句,駭了她一跳,忙縮回手,四下看去,卻見是與她一同置辦過軍衣的那名仁勇副尉,蘇副尉。
“蘇副尉怎不在校場……”穆清邊虛禮了一禮算作招呼邊問到。
蘇副尉抽了抽眉頭,頗有些無奈地說:“哎,就是為了魯阿六那二百來人,許是作慣了匪寇,實是難馴。原要隨兵士們一同操練的,怎奈……”因皆知魯阿六是杜如晦自金城郡歸來時帶回的,蘇副尉不知該如何措辭,隻唉聲歎氣了一陣,最後道:“鬆散痞態說不得要影響了其他兵士的士氣,如今隻得先分開操練,便由在下暫管帶著。”說著便抱拳告辭。
因聽說有蛇,穆清也不敢在草叢邊多呆,閑轉了一圈便又回到車邊。坐了一會子,便見杜如晦自營房那邊過來,麵色看著不是很好,她微微一笑,迎上前去,雙手拉起他的一手,“走罷,回去了。”
午後低沉轟鳴了半晌的悶雷,始終沒能招致一場暴雨,薄暮時分,雲層自散開去,露出了藍得幽深的天幕,待天全黑後,天幕上又閃出了一顆顆的星子,懸得漫天皆是,仿佛被風著,細微微地一齊晃動。
穆清在院內置下了胡床,擺放幾樣簡單的吃食,見他今日從營中回來便少言寡語,心事重重的樣子,或是食難下咽的,她略一思索,喚阿柳從後廚捧來一小壇子酒,又添了兩個酒盞來,齊備後便打發阿柳等人去廚下吃過便各自去歇了。
杜如晦從正屋出來,滿目的星子微晃,星漢迢迢之下胡床涼席,清酒佐之,且有素手斟遞,心頭雖存煩憂,仍不覺噙了一抹笑在唇邊。
“客居在外,連酒都粗陋了,隻這土窟春酒尚能對付著飲,待回了東都,院子裏頭那棵大桂樹下,埋了去歲秋天裏釀下的桂花酒,康三郎那酒肆中取來的酒引子,比哪兒買來的都強些。”穆清替他斟了一盞酒,柔聲婉悅道來。
穆清不過陪著飲了三盞,微微有些上了頭,杜如晦卻麵色如常。她終是按捺不住,問道:“今日午後去尋二郎,可是有甚麼難事?”他放下手中的酒盞,若無其事地一笑,方要開口,卻又被她製住。“莫與我說無事,便是你隻字不提,我又怎會瞧不出來。”
他沉默了一息,自顧自地又斟了一盞,仰頭灌下,方淡淡地說:“那張長史,今日過留守府,說要撥付軍糧,隻不知要撥予多少人的口糧,未及我細想過,李公便一口應了兩萬,張長史自然有疑,李公又不教我多言語,隻認下兩萬兵丁,打發了張長史走。”
穆清心頭大驚,唐國公自帶的三萬兵眾,加之二郎收編管帶的五萬,足有八萬之眾,兩萬的軍糧怎夠八萬張口,怎的唐國公竟膽怯至此,不顧麾下兵將饑飽了麼?“二郎如何說?”
“無法。若能動得軍資,尚能向鄉民購些米糧,如今連軍資都動彈不得,別無他法,隻能省儉著熬一陣,想來戰事不會久拖,再另想法子便是。”杜如晦抬頭看看滿天的星子,擰著眉頭道:“斷了糧草後,軍中必然騷動,唐國公深恐二郎年輕把持不住,惹出亂子來,責成我去營中一同鎮管,後日我便要入營,本也該與兵將們一同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