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散去,李世民越嚼著那味越覺得不妥,杜如晦關上屋門,返身向他道:“便借著這一樁,民心軍心可盡收歸。”
次日清早,早訓未過,果然有人攜來的唐國公的口信,命李世民杜如晦並副尉以上所有將領即刻往留守衙門,押犯事之人同往,不得有片刻滯留。
李世民向杜如晦投去一望,果真如他昨晚所料算的,幸早做過商榷,還不至於措手不及。
留守衙內,堂中坐著漫不經心的唐國公,一邊偏座上的張長史似怒非怒,倒還帶了幾分得意。堂下一名裏正領了幾名漢子,正是昨日到軍營討要遭搶的米糧的民眾中的幾員,見魯阿六被捆綁了推上堂來,皆怒睜了雙目,直瞪著他。若不是有官家在場,恐是要立撲了上去。
張長史慢條斯理地自坐中站起來,繞過高案,踱步上前,也不知他與誰道:“怎的官中撥予的米糧仍不夠吃麼?何故要強搶民糧?”
杜如晦向上瞥了一眼,唐國公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勢態,隻裝傻充愣地看著他們,竟一絲一毫未出他意料。於是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失職,分撥軍糧時算數有誤,少算了魯阿六一隊,以至一隊二百餘人實未分到糧。加之軍中通稟不嚴,此事久未傳達,導致失察,才令他帶人擾了民。”
張長史未料到他會有這一番說辭,臉上的得意慢慢隱退,爬上了一層懷疑,他快步走向五花大綁的魯阿六,厲聲厲色地盤問了幾句,卻與杜如晦所言不差分毫。他那懷疑的神情中又加了一味失落,不甘心地向李世民問道:“依照軍法,搶盜百姓,該如何處置?”
“笞刑三十。”李世民沉著臉道。
張長史轉向唐國公,冷笑一聲道:“某不才,便替民請命了。還請留守下令當眾施行,以平民憤。”
唐國公心頭一跳,暗說這張長史庸常,此時竟這般伶牙俐齒,這豈不是逼著他伸手打自己人,要教眾人知曉他堂堂的唐國公護不住那些替他賣命的兵將。正躊躇不定時,張長史又發聲催促。圍觀的百姓已聚攏在外麵,裏三層外三層,個個都睜著眼瞧他,唐國公隻得一咬牙,“上刑!”
立時就有府兵上前,拉起魯阿六,三兩下剝去他的上衣,背朝外綁在十字形的圓木架上,一邊行刑人正要舉鞭往下抽第一鞭,張長史上前架住他的手,“莫要手軟糊弄,眾百姓都瞧著呢。”
“要打便打,哪裏來這許多話!”魯阿六瞪著眼睛,大吼一聲,倒把張長史震得往後退了兩步,一揮手,示意行刑。
穆清一早便覺今日外頭動靜大,宅子距留守府衙不遠,她從坊內出來,一路聽人說有官兵搶糧,正在衙內審著。她心下明了是所為何事,便隨著街上的人群湧擠到府衙門前去瞧。
待她站定時,恰恰響起抽打向魯阿六的第一鞭,帶著嗚嗚的風聲而來,在他的背部的皮肉上發出一聲帶著痛感的脆響。那魯阿六是個硬朗的,楞是沒吭一聲,生生地受了。
她踮起腳尖,望向府衙內,圍立著的郎將們麵上都不好看,多少都帶了些怒氣。有的不忍看,幹脆別轉過頭去,有的則不滿地側視著唐國公父子。一堆戎裝的將領中,她輕易地就尋到了著了鴉青色窄身單袍的杜如晦,他麵無表情,淡然地立在一邊。
鞭子的脆響到了第十聲時,穆清清晰地看到杜如晦向李世民遞過一個眼色,李世民立刻走上前,截住將要落下的鞭子,大聲道:“兵士犯事,身為統領,斷無旁觀的道理,餘下的那些,便由我替他受了。”
眾人尚未來得及嘩然,杜如晦亦走上前淡淡地說道:“軍糧算撥,失察下情,原是在下出的錯,這笞刑理應同受,以儆效尤。”
郎將們驚詫萬分,直直地望著這二人,俱忘了該說道些甚麼。
張長史撫掌道:“極好,極好。此堪為表率。”且不待唐國公言語,便揮手命人上前行刑。
穆清被震得腦中一片空白,也未看到那魯阿六是如何被放下的,滿眼的隻看到杜如晦的單袍被撕剝去一半,露出堅實的後背,旋即展開雙臂被捆綁在高高的圓木架上。鞭子高高地揚起,兩聲脆響在府衙正院內響起,這一下狠狠地抽打在穆清心口,亦打在了唐國公的心上,他恨恨地咬住槽牙,向張長史投去狠毒的一眼,盤算著天子的批示哪一日會送抵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