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金散盡(十)(1 / 2)

這一覺似乎睡了許久,夢中盡是閃閃點點的星子,若有若無地縈繞的桂子香氣伴著她所熟悉眷戀的他的氣息。

待她悠悠轉醒時,陽光已穿透窗格上的薄紗,均勻地灑在她的臉上頭發上,耀眼的光線紮得她眼底微有些疼痛。她翻過身,原想躲開熾亮的光,下意識地往床榻外側拱了拱腦袋,卻驀地發現身邊空蕩蕩的並無人躺。

穆清一下從榻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身邊確已無人。看看陽光,怕是已入了巳時,不知杜如晦何時起的身,亦不知昨晚是如何從臨水亭台那處回到房中。

喚了兩聲阿月,卻不見有人進來。她隻得自起身踏上絲履,掛起帷幔。外室的案上押著一封書信,穆清附身拾起,上頭並無具名,不知是予誰的。她抬起手,將那書信對著陽光照望了一眼,正是杜如晦的字跡。

聯想昨夜種種異常,她忽覺一陣心悸,莫名的慌亂一波一波湧上心頭,捏著書信的手指漸漸發涼,欲拆卻不敢拆,直捏到指腹泛白,仍怔忡地立在案邊。

“七娘。”阿柳扶著肚子,推門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打探她的麵色。見她手中捏著書信發怔,麵色倒還無異。

聽見有人喚,穆清回神見是阿柳,臉上強扯起笑,將書信放回案上,“你怎跑了來,快進來坐下。”說著轉回內室挪了一張高椅出來。

阿柳扶門進屋,偷眼瞧了瞧那原封未動的書信,躊躇著不坐,隻拿眼在穆清和書信之間掃來掃去,再想有些話她若不說,恐怕這闔府上下,竟無人敢說去了,於是橫下一條心,指著案上的書信道:“這書信是阿郎寫予你的,可曾看了?”

穆清臉上依舊笑著,笑得僵直無力,搖著頭道:“有甚可看的,若有話,待他回來當麵與我講了豈不幹脆。”

阿柳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歎道:“你既已早知,何必要瞞躲著自己的心。一路到了如今,還有何事擔待不得的?”

穆清低頭沉默了一陣,終還是拿起書信,挑開封緘,展出一張紙來,滿目俱是她極熟的崢嶸有力的字跡,她捧著紙如同捧了一塊燒旺的炭條,灼痛感自手心直躥入心底,來來回回念了幾遍,末了她狠狠地將紙揉成一團,抬手使力向門外甩將了出去,咬著牙,冷笑數聲,“他果真還是將我撂在了這裏。甚麼陪我回餘杭祭拜,甚麼替我購下顧氏舊府,便是連昨晚那碗湯藥,也是早已謀算好的。”

轉頭見阿柳結著眉頭垂手立在一邊,她又連連哼笑,“隻怕你們都已盡知曉了,合著夥兒的來愚弄於我,當真……當真……”話還未完,猛覺氣血上衝,一時塞堵在心口,言不能盡,氣不得順的,隻得一手扶了身邊的家什,一手撫在心口之上。

阿柳見狀忙上前攙扶,她又甩出手來,冷臉不教她沾手。門外有悉悉索索的響動聲,還有人遠遠地探頭向內張望,穆清快步走到門外的台階上,家中眾仆站了一地,一眼掃去,眾人俱在,唯獨少了杜齊,料定是隨杜如晦走了的。

她寒著臉,立眉嗔目道:“想我素日待你們如何,目下竟聯起手來欺我。今日便皆立於這毒日頭底下,任是誰也不許回,直至有人告明了你們阿郎的去向。”

言罷她自退回屋內,在案邊坐下,深吸了一口氣,瞧著外頭院內那七八名仆婢低頭站立在大太陽底下,誰也不敢抬眼,更不敢言語,不多久便已滿頭的汗直往下滴。

穆清單臂支在案幾上,手扶了額頭,閉目強抑著內心的火浪翻滾,書信上的字句一串一串地在她腦中劃過,阿柳勸又勸不得,心內著急,強忍著眼淚,緩緩走到階下,撐扶著腰,小心地撿起被揉捏糟爛的紙。

大略掃過,大意是既已擇了這條道,便早視生死為尋常,那日目睹了楊玄感遭挫骨揚灰,及那城門上倒懸的腐屍,方知舍命並非件易事,他雖無懼,卻實不能想見她亦落此地步。思來想去恩師德高望重,惠澤後代,人雖不再,舊府封存之下,猶能於亂世中秋毫不犯,惟在此地能保周全。囑她好自生活,閑來打理江都產業,隻鹽業因日後將係國之課稅,不可擅動,其餘皆可自行處置。隻待興替大定之日,必親來接回,白首不離。

阿柳哀歎連連,不覺麵頰上劃過數道眼淚,回頭看屋內頹唐獨坐的人,再瞧瞧大日頭下低頭立著的眾人,實是不忍,忙拭去眼淚,徐徐走回屋內,於穆清身邊跪坐下,“何苦難為那些人,若阿郎有意不教你知他去向,又豈會教他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