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金城離殤(一)(2 / 2)

“卻要如何應答?”穆清此時完全清醒過來,不安地在手中握了一把被衾。

“我便隻得說,大約是裴公決意追隨大郎時。”杜如晦長長地歎了一聲,“李公倒也未惱,隻長笑了一陣道,人之常情,終有一日他們弟兄二人是要分庭抗禮的,正統卻隻有一人。倘若我願離了二郎,明日分封大典過後,便是一品的國公,若是執意要隨著二郎……”

“待要如何?”穆清不覺緊張起來,手心裏捏出一手的汗來。

“仍舊白身,至多是二郎麾下的一名八品兵曹參軍罷了。”

“隻是如此?”穆清長出一口氣,鬆開緊抓被衾的手。

“僅是如此。”杜如晦握起她的手,苦笑道:“我與你作的諾,怕是要再等上幾年。”

“這麼說,你已向李公表明了要跟隨二郎?且李公之意,大郎將是太子?”

杜如晦點了兩下頭,“正是。”

穆清抽出手,反握住他的手,“甚麼國公國夫人的勞什子,莫去理會,究竟日後誰人繼承大統,與咱們也無幹係。你原說過,待天下大統,我們便離了此地,一同回餘杭去,再不理世事,隻好好的做咱們的商戶,我一直都記得,如今有了四郎,更是巴望著能早些抽身,一家子平平安安地守在一處,予甚麼爵位都不及這個。”

杜如晦癡癡地望著她極認真的臉,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笑著輕聲道了一個“好”,便要她趕緊歇下,自起身往書房去睡。

待他出了屋,穆清認真的神色慢慢褪去,憂慮苦澀爬上眉頭,一同回餘杭去行商,仍是個遙不可及的夢,她怎會不明白,眼下既已分了陣營,便已身不由己,即使他遠遠地躲開去,也必不能教大郎安心,恐怕隻有他闔家深埋黃土之下,才能令他放過。若要全身而退,惟有將二郎拱上王座。

一個冰冷的念頭自她心底最幽暗處悄然躥出,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冒出殺念,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個人死去,她冷靜地反複審視這個可怕的念頭,絲毫不被自己陡然而生的殺意驚駭到。既然不得安然退身,那便你死我活地開戰。

武德元年五月,天下改姓,李公榮登,市坊中大慶,大興城已不再,整個長安沸騰得幾近掀翻。大宅深幽,穆清仍能隱約聽見幾絲鼓樂喧鬧。她出不得門,打發了杜齊去聽消息。

杜齊去了大半日,回來一一細數予她聽。廢帝楊侑賜了個酅國公的封號,遷居掖庭外的輔興坊,果然是立了李建成為太子,二郎則受封了秦王,另尊了李娘子為平陽公主。

杜齊掰著手指頭數了良久,忽然唉聲歎氣起來,穆清猜著許是為杜如晦未獲封賞一事不平。果然杜齊歎了一陣,忿然道:“我便不明白了,說是論功行賞,要論功,咱們家自阿郎到娘子,還有英華,哪一個不是功勳卓著的,怎不論這些功來?裴公尚且升作尚書右仆射,緣何……”

“慎言。”穆清驀然開口打斷他的話,“如今不比從前了,說話再不得這般大喇喇的。從前這般是直言不諱,今時今日再這樣說道便是妄議朝政。”

杜齊不由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麵上猶是不服。

穆清放下端肅著的臉,緩著口氣道:“這些本不值得計較。權高位重未必是件得意事兒,坐得愈高,愈是容易摔跌,這理兒自是不必說,況且你打小隨他,你家阿郎是怎樣的人品,你不知麼?他既肯這麼屈著,必是有他的一番道理。”

杜齊垂頭應了兩聲。這倒教穆清油然而生了幾分擔慮,當下吩咐了杜齊速將賀遂管事找來。

賀遂管事一早聽聞自己的兒子獲封了正五品的寧遠將軍,也是滿腹疑惑緣何隻杜如晦一人為白身,忽聽娘子傳喚,忙往內院去。

穆清若無其事的神色倒不令賀遂管事十分意外,隻見她笑眯眯地先賀過他,又請他約束好闔宅上下的家人,莫要有怨懟之聲出現。最後,她竟站起身,屈身一禮,“這是七娘托付賀遂管事的最後一樁宅內事。眼下賀遂兆已然是五品的郎將,亦有府宅賞賜,還請賀遂管事擇日搬挪了去才好,我這邊……畢竟不合適,免不了惹人長短話。”

賀遂管事怔怔地呆了片刻,心下明白她的好意,另一則她說得也不無道理,他雖萬般不願,隻得歎息著一拱手,“娘子放心,這宅子裏人事,我必打點妥當了交予杜齊。”

穆清點點頭,紅了眼眶。

賀遂管事嗬嗬一笑,“娘子莫要如此,不過是隔了一坊,相去不遠,日後仍常來常往的,也少不得相互幫襯著。”說著他又拱了拱手,要出內院去前頭管束家人,轉過身後,亦是紅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