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李代桃僵(十二)(1 / 2)

閑適了不足兩月,晉陽河東兵敗的消息接二兩三地傳回長安。雖是軍機要事,卻也瞞不過城中百姓去,或有人自河東來,聽聞了戰事,在長安食鋪酒肆,甚至那煙花柳巷中繪聲一傳,經了多年戰亂的民眾,好容易過了兩年安生日子,眼下的情形,卻教人心不由又浮動起來。

承乾殿仿若已悄然形成了一定的規章,但凡有失利的戰報傳回,必會有一撥密集的禦醫往殿內輪番請脈。“臥病”許久的秦王大約是不堪其擾,率先沉不住氣,因是聖上欽點來的禦醫,又不得往外轟趕。

趙蒼如今往永興坊跑的腿腳甚是勤快,隔三差五地要來尋杜如晦問上一問,究竟何時秦王方可“痊愈”了,杜如晦隻慢條斯理地擺手稱不急,可再緩上幾日,暗底裏不免要吩咐英華,悄悄地去知會心腹諸將,將玄甲軍與驍騎營整肅起來,預備著隨時出征。

英華白日裏多在軍營,趙蒼巴巴兒地往杜宅跑了幾回皆落了空,並未見著她。穆清瞧在眼裏,亦是心焦,探過英華幾次口風,先頭都教她搪塞胡混了過去,穆清本思量著她大約是不能應允的。

也不知是哪個在英華跟前提了一句,內廷數次以禦醫首席之位相邀,誠盼趙蒼主持太醫署,卻每每遭他斷拒,緣由甚是稀奇,他隻道,宮中那許多的禦醫,隻需安守十數人罷了,缺不了他趙蒼一人,市井中百姓萬千,軍營內將士拿命去拚殺,雜症眾多,命懸一線,又怎能少了他?

隻因這一句,倒使得這門親事峰回路轉了,英華聽後沉吟不語,她原是爽利慣了的,也不扭捏,隔日便放下話來,他若等得,便待收了東都剿滅王世充後再議此事。雖不是個準信,到底是鬆了口,穆清長長出了口氣,一顆懸了多少年的心終是慢慢放回了腔子內。

當西北邊的風漸次吹入長安,將城郭外大道上成排的高大銀杏日漸吹黃時,秦王的身子骨終是有了起色,不出幾日便可入校練場,握持刀戟的雙手難免短了些氣力,大興殿上的那位已然暗自鬆緩下來。

果不出十日,齊王與裴寂領著殘兵倉皇而回,趁著天光未放亮,城中各坊門皆未打開的時辰,寂然從開遠門入了城。

未幾天色漸明,開遠門下回城的殘兵早已不見了蹤跡,眾人的注意力皆聚集在了金光門。離了病榻重披戰甲的秦王,如同這城門的名字一般,仿若渾身上下帶出一縷縷金光,城中的百姓猶如膜拜戰神似的,夾道歡呼。他身後的玄甲郎們一個個裹在沉重的玄色陰影內,銳氣凝結,勢不可擋。

穆清抱著四郎,從城樓上的垛口向下望去,她已不知多少回目送著杜如晦隨軍離去,初始的愁楚不安早已在一次次的磨礪中,演化成了鎮定篤信,隨著年月流逝,她的意識仿佛已與他融為一體。他所確定的,她再不會疑。但凡能從他口中得出淡然的一句“無礙”,她便確信是無礙的,他說“放心”,她果真就不會掛慮。

杜如晦穿過城門洞,自馬上回身眯眼仰望城樓。穆清懷中的四郎用力扭動了幾下小身子,伸出一節肉嘟嘟的手指頭,張大嘴稚聲喚著“阿爹,阿爹”,隨後又“咯咯”歡笑起來,須臾又發覺阿爹不似在家中那樣回應他,且越行越遠,便委屈地癟了癟嘴,作勢便要大哭。

穆清忙哄道:“四郎可是頂頂利害的兒郎?”

四郎慢慢合攏嘴,轉臉認真地盯著阿母的麵龐,想了一會子,用力點了點頭。

“兒郎哭鬧,教人聽了去要怎樣?”

四郎毫不遲疑地將短短的手指頭抵在自己肉鼓鼓的小臉上,快速刮抹了幾下,糊在眼中的淚水雖說是收了回去,小眉頭還扭成一團疙瘩,不甘心地轉頭去望身形漸遠的阿爹。

穆清親了親他的小臉,笑道:“阿爹去去便回了,四郎在家好好吃飯,等阿爹歸家,可好?”

四郎茫然地點點頭,撲在穆清的肩頭輕輕抽了抽鼻子。

幾聲輕柔宛轉的笑聲從穆清背後傳來,“四郎蹙著眉頭的小模樣倒是與杜長史極似。”

四郎警覺地從穆清肩頭抬起身子,一雙圓圓的眼睛在說話那人的臉上滴溜溜地直轉。穆清尚未回頭,便已猜著身後說話之人是哪一位,她抱著日益沉甸的四郎已是有些吃力,再要轉身見禮少不得行動拙笨了些,口中卻是不敢遲緩,“見過長孫夫人。”

秦王妃見她這副光景,忙抬手製止了她屈膝下拜,“顧夫人快莫要見外。”說著上前兩步,將四郎仔細端詳逗趣兒了一回,輕輕捏了捏那肉呼呼的小手腕子,笑眯眯地逗道:“四郎與我那大郎年歲倒是相近,日後進宮來,與大郎一處念書習武可好?弟兄兩個也好有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