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盎然中,滿長安的人都依照著慣例競相往城外的曲水邊跑,離著曲江最近的啟夏門,自然成了這幾日中長安諸多城門中最為繁忙的一個。
然而此時一旁緊靠的明德門卻奪了啟夏門的光彩。每逢秦王整肅隊伍開拔出城時,城中百姓都猶為亢奮,男女老幼,不約而同地聚在大道兩旁,大有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架勢。其中不啻有心存念想欲要一睹秦王及諸將神采的少女,亦有想瞧一瞧秦王左右不離的那位女將的好事者。
英華的姿容已至極盛之年,眉目如星,口含丹朱,一襲紅火的戎袍襯得她白皙的膚色,更是在崢嶸中顯出了訴說不出的嫵媚,自攻取長安城始,陣前衝殺,戰功累累,又因年及雙十,仍是雲英未嫁,故此她每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時,少不得要惹起一陣驛動。
趙蒼不緊不慢地隨在驍騎營隊伍中間,不時瞄向前頭那抹紅豔躍動的身影。英華偶一回頭,不經意間瞧見他灼烈的注視,多少有些尷尬,卻也不厭煩他,便快速地朝他扯一扯唇角,勉強算是一笑。
這一笑在趙蒼眼裏宛若春花齊放,柔波無邊。他低頭偷偷抿唇笑了笑,不禁暗忖,原她自己許的諾,待剿了王世充,平定東都後,便聘嫁予他,而今終是到了出征東都這日。開拔前探明東都眼下饑饉肆虐,遍地餓殍,想來這一戰不至十分艱辛,離他迎娶之期不覺又跨進一步。甚麼郡夫人的尊榮他倒從不曾巴望過,但求後半世攜手與共。
穆清再一次立在城樓的垛口目送她的至親出征,心口早已氣定神閑,甚至還有些高興,照著眼下的局勢,此番該是最後一次大征,待終結此役,她便再也不必隨時等著杜如晦告知她要出征的消息,再不必擦拭家中那兩副甲胄。不論朝中的爭端如何的雲卷波詭,能不去沙場屠敵總是要好些的。
長孫氏一如既往地站在城垛的另一側向她頷首微笑,她的肚腹再一次高高隆起,可想見曾經她可望不可及的垂憐,如今已是盛極,也算是不辜負了她一番苦心。穆清朝著她遙遙偏頭一屈膝,抬頭時目光卻對上了一抹輕佻的笑,站立於長孫氏身後的,正是如今綱領皇家護衛的寧遠將軍賀遂兆。
胡大郎回了長安,賀遂兆亦回來了。穆清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又將他那張若無其事笑嘻嘻的臉掠上一眼,眨眼間,恍若瞧見他衝著自己點了一下頭,抬手隨意摸了幾下鼻子,有意無意地比一個三的手勢。
這是何意?穆清蹙起眉頭不得其解,礙於人多眼雜,又不敢多瞧,再轉臉去看出城的隊陣,早已瞧不見人影,隻留下一條濃厚的黃龍似的煙塵。
自明德門至永興坊的一路,穆清都悶在車內,腦中一遍遍過著賀遂兆方才的怪異舉動,若說他是無意為之,實是有違他一貫的行徑,若說是有意,那個三的手勢又是要向她傳遞甚麼。
她心煩意亂地猜測許久,並不見有絲毫頭緒,也不知車行至了何處,隻聽聞車外人聲漸興,夾雜著車馬粼粼的喧鬧。她不耐煩地推開窗格朝外探望,原是到了東市,拐過東市便可至永興坊,吵鬧聲不過一時,遂她又放下窗格,與自己說且忍耐一陣。
忽地,她耳邊仿若有鐃鈸互擦的一下驚鳴,直震得她腦中嗡嗡作響,她慌忙直起身子,將還未縮回到身邊的手再度伸了出去,窗格開啟處,正對著貫穿東市的一條大道,大道另一端高出其他商肆一頭的那幢樓,正是康三郎的酒肆。
康三郎是粟特人,生得一副高鼻深目的樣貌,賀遂兆摸鼻子的動作,可是暗指了粟特人的高挺鼻梁?又在鼻翼比出個三的手勢,難不成指的正是康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