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正睡得迷蒙,恍恍惚惚作了一晚的夢,一時夢見餘杭顧府漪竹院中成片枯萎的鳳尾竹伐倒在地,一時又見塘邊的大桂樹下閃出一條背影,扭過頭來卻不是杜如晦,再細瞧去,竟是李建成陰惻的半麵,手中拎著寒光閃耀的利劍,厲聲質問她為何連他的幼子都不放過。
她拔腳想走,無奈身子卻動彈不得,也不知英華何時跑來,她心急如焚,高聲連呼:英華快走,快走開!偏英華擋到她跟前,替她擋下一劍,唬得她張口驚叫。李建成陰沉的臉向她附壓下來,一隻冰冷滑膩帶著血腥氣的手捂住了她的口唇,李建成寒冰似的嗓音仿佛自遠處飄來:你戧害過的性命,還算少麼?
她拚命搖著頭,想要甩脫臉上那隻手掌,一麵又見英華滿是殷紅鮮血的身子緩緩地下滑,急切之下,不管不顧的大呼英華的名字。
“七娘,快醒醒!”突然又有隻溫潤柔軟的手拍撫在她臉頰上,阿柳的聲音在耳邊越來越清晰,“七娘,七娘!快睜眼瞧瞧。”
穆清驀地睜開雙眼,驚懼地望去一眼,幸好是眼前出現的是阿柳焦急的麵孔,而非李建成那恨毒了的麵目,她連喘了幾大口氣,終是舒緩了下來。
“可是夢見了甚麼不好的了?”阿柳握住她從被衾中伸出的發涼的手,又探手去摸她的額頭,滾熱的額頭卻令她唬了一跳,“定是昨日冷得狠了,這會子燒起來了。”
“不妨事,睡魘住了,緩過一陣便好。”穆清抱著被衾紮掙著坐起來,一麵梳洗一麵隨口說起方才的夢境。
“隱太子的嫡子遭盡數斬殺與你何幹?莫說彼時你不過提了句後患,便是一言不發,他們也難逃斬草除根的命數,阿柳書念得少,卻也知曉這原是自古以來的老例,身在皇家,風光之下總有凶險,怨不得旁人。”阿柳替她梳著發髻,叨叨咕咕念著,“倒是……冬至日原該擺個祭台,祭一祭英華。雖說她已嫁了出去,宮中忙於大祭,必定不會留意這些個,少不得還該咱們替她作一回。”
穆清點點頭,“是我疏忽了,真真是不該。”
午後後院果然搭起了祭台,穆清信佛,請了幾名比丘尼,作了場法事。忙過一陣,腦袋又昏沉起來,手腳酸軟無力,寒熱終是燒起了。
才剛要躺下歇息,杜齊在正房門口稟道:“阿郎歸來了。另有……另有……”他結住了口舌,不知該如何往下稟。
“有話便好生稟明了,素日裏最是伶牙俐齒,偏這會子膠牙餳黏了你的牙口了?”阿柳挑起簾子,從屋內出來,笑罵道。
杜齊非但不惱,反倒像見了救星一般,忙招過阿柳,附耳低語一番。阿柳禁不住“啊”了一聲,大驚失色。
“究竟甚麼事?”穆清扶著門框,半打起簾子,探頭出來問。“可是你們阿郎有甚麼不好?”
阿柳與杜齊麵麵相覷,對瞧一眼。杜齊慌忙擺手,“沒,沒。阿郎好得很。”
阿柳一跺腳,扭身扶著穆清進了屋,按著她的肩膀在妝台前坐下。“七娘,你聽我於你說,你可千萬要穩住。”
穆清眨了眨眼,疑惑地盯著她萬般艱難的神色。
“阿郎他歸家了,同來的,還有尚宮局的女官裴司簿,她……”阿柳小心地打量著穆清的麵色,除卻因寒熱高燒的晦暗緋紅之外,並無旁的異常。
穆清心頭一凜,冷笑道:“可是裴司簿領了六名宮人來?來的倒是快。現下裴司簿在何處?”
阿柳忙應道:“說是阿郎的吩咐,禦賜的宮人雖非賤籍,卻也是頂著侍婢的名分過府的,若要從正門迎入,實是不成體統,故隻令她們從側角門進來,另迎了裴司簿從正門進府。裴司簿不悅,奈何阿郎句句在理,她也無計可施,隻得撂了那六名宮人在偏門測院,匆匆交了旨便回宮去了。”
穆清心頭大暢,抿唇偷笑。笑的卻不是那裴司簿在杜如晦跟前碰了壁,而是自己乍聽聞這六位麻煩的賞賜後,心內患得患失的計較。倘早那時知他這般無視,自己又何必有那可笑的顧慮。
阿柳不知她笑是為哪般,急得推了推她的胳膊,“我就思量著會有這一日,警醒的話早於你說過,你隻不當回事,瞧罷,這便來了。真不曾見過這般急不可耐往跟前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