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送走了遂心如意的高密長公主,已近日中。見丹娘仍在偏廳內,不免拉過她的手溫言安慰一番:“切莫往心裏去,你原就在宮中,自然也知道長公主們的做派。不必說你我,便是皇後,亦是不會同她們較真。”
丹娘屈了屈膝,囁嚅道:“婢子省得。”
穆清不覺微挑了挑眉,偷偷在心底歎了口氣,好端端的一個小娘子,平白被人當槍使了,終究沒甚意思,若肯就此撂手不與她為難,便罷了。想到此,禁不住脫口而出:“你可想要回家?”
丹娘睜大眼睛,忙不迭地搖頭,“丹娘的家不就在此麼?自出宮那一刻起,為奴為婢也是要在杜府落根的。”
穆清拂去心頭的那一點憐憫,不動聲色地撇了撇嘴,“難為你了。”言罷遣了她下去歇著。
阿柳抬頭望望天,默算了算時辰,“大約已是午時了,七娘是要去東市用午膳,還是在家中?”
阿柳連問了兩遍,卻未得穆清的應答,卻見她腳下步子仍舊走著,目光落在遠遠的某處,阿柳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遠處遊廊上提著竹籃走來的正是陸阿原。
“這真真是各路神仙都有了。前一陣七娘病著,她屢次求見不得,幹脆便隱了形,前兩日還推說身上不好不願出來,今日怎就好了?”阿柳撇了一眼,口氣尖利不留情麵。
“隻依你看,阿原比之丹娘如何?”穆清側頭低聲問道。
阿柳想了片時,眼看陸阿原將到近前,才遲疑著回道:“丹娘瞧著柔弱,又是那樣的好容色,多少惹人憐些。這阿原眉目精明,暗懷心事,也不知她心裏打的甚麼主意。自是丹娘更容易擺布。”
穆清輕輕哼笑一聲,緩緩搖了搖頭。轉眼陸阿原含笑走到了她跟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她臂彎間挎著的竹籃裏散發著淡淡的奇異香氣,卻因蓋著布帛,看不見裏頭裝著甚麼。
穆清深吸了口氣,臉色微微一變。陸阿原仿若不曾注意到,笑嘻嘻地道:“聽聞今日是夫人生辰,夫人郡望餘杭,阿原好事,采擷了一筐芥菜花,依著江南風俗,煮了一籃子芥菜花,還請夫人嚐嚐做得可還有幾分江南風味。”
阿柳目光警惕地在她身上掃了兩圈,她卻毫不在意,滿臉的笑容,笑得極為誠摯。三人一同慢慢向內院正房走去,穆清手中捏著一枚雞蛋,湊到鼻尖下嗅了嗅,“果然有江南的氣息,難為你想得如此周全。”
受了誇,卻不見阿原高興,臉上的笑意反倒慢慢褪了去,走了好幾步,方才黯然歎息,“夫人可想過再回江南去看看?”
穆清一怔,順著她的話應道:“日後有了閑暇時光,自是想回去一遭的。”
“阿原每年生辰時也極想家,也不知此生還有無機緣再回去……”說著她垂下眼眸,默默走路,再不出聲。
穆清走在稍前的位置,聽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不由扭頭去看她。阿原突然抬起頭,好似鼓足了勇氣,直直地望向穆清的眼睛,不閃不避,眼神中的堅定祈望教穆清吃了一驚,她分明是有話要對自己說。再回想年前病中,阿柳說她曾幾次三番求著要來服侍,穆清豁然明了,她定是有緊要話,尋著一切機會要當麵同自己講上一講。
待進了正房,阿原放下手中的籃子,又端端正正地行禮,重說了一番生辰的賀詞。穆清指了指她身邊的籃子,吩咐阿柳:“這芥菜花雞蛋原是要眾人分食才於壽星有益的,你便勻出大半,去各院分了,再留幾枚予阿郎嚐。”
阿柳何等的眼力見識,立時知道穆清這是要與阿原密談,使她去望風約束住一幹仆從,不教人聽了壁角去,當下忙應了,拎起籃子挑簾出門,順手帶上了屋門。
“有甚麼話,便坐下說罷。”穆清在她慣常所坐的幾案邊坐下,指了個座予阿原。“這裏再沒旁人,你既打定了主意要與我說談這一場,必是肯信我,那便直說無妨。”
再看那阿原,也不敢坐,立在原地彷徨了半刻,一閉眼一橫心,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夫人明鑒,阿原不敢欺瞞,阿原不願作杜尚書的妾室,還求夫人放歸故裏。”說著竟是直直地磕下頭去,額頭悶聲觸地,趴伏著不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