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潮熱、靜止的空氣像一場冗長的、平淡乏味且沒有高潮的音樂會，讓我窒息的快要暈過去。繁華的荔丹依斯邁道兩邊，放眼看去滿街盡是各異的露天咖啡館，它們一間連著一間，像一座座島嶼錯落排開。圓桌方台，圓篷方傘，乳白色的桌麵，紅色的篷布，淺棕藤編座椅，喧鬧的聚在一塊，在這樣的鬼天氣裏說不出的養眼。隻可惜我並不能由著性子挑選一張可愛的木桌，坐下來，享受一杯冰拿鐵，因為——現在，是工作時間。
我伸出舌頭小心的舔了舔發裂的上唇，將有些發沉的上眼皮努力抬得再高一些。今天完全不在狀態，剛剛拉完
k304，這是莫紮特奏鳴曲中少數E小調作品中的一首，整支曲子莫名的陰鬱、低沉。我擅長用極輕的音量表現晦暗的情緒，不過，似乎有點過了頭，我收弦掃了一眼四周。近處兩個穿著短褲的金發年輕女孩將頭湊到一塊小聲的交談；不遠處一個俄羅斯中年男人靠在椅子上打瞌睡；長著雀斑的日本少年和他的父親，兩人各自拿一本厚厚的英文小說，沉默的閱讀；再遠一些三三兩兩的人群，或昏昏欲睡，或各自忙著享受閑適的午後時光。瞧，我可真會挑曲子呀，我不介意自己的演奏變成活動布景，隻是，這樣一來，怕是沒有人會意識到需要為這自動演奏的活動布景買單。我瞥了一眼身邊癟癟的用來裝錢的黑色軟帽，它像一隻嗷嗷待哺的小嘴，此刻可憐巴巴的張開，嚴重刺激了我的神經。不行，我當即決定扭轉僵局，可是，口渴、很困、四肢無力。我需要一杯水來提神，最好是冰鎮的。
“先生，請給我一杯水。”我叫住一個從我麵前經過的服務生。係紅色領結的服務生停下來，很是詫異的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沒有想到活動布景是會說話的，但還是很有禮貌的回答：“當然，先生，需要先看一下菜單嗎？”
“白水就好，而且我自帶有，杯子。”服務生驚訝的看了眼我遞過去的空礦泉水瓶，一時有些傻眼。
“真對不起，我們這兒不提供菜單上以外的飲料。”還是很有禮貌呀，明擺著遭到拒絕，可又讓人使不上勁，不過，這麼輕易就想打發掉我，顯然不可能。
“這樣呀，那好吧。你剛才聽見我拉琴了吧？你覺得，拉的怎麼樣？”我通情達理的接受他的說辭，又笑眯眯的虛心請教。
“那個，還行吧。”服務生顯然不習慣我快速的切換話題。
“嗯，天兒太熱了，我快被蒸幹了，想到這裏，心情還真是糟糕。”我輕輕撫摸著琴麵，裝出苦惱的樣子來：“下麵再拉什麼好呢？心情糟的時候，我就會一遍一遍的拉葬禮進行曲，一直拉到心情好為止。你說這辦法好不好？”我側著頭，陰笑著，不用說，赤裸裸的威脅再配上一臉扭曲的獰笑，市井小無賴的模樣作個十足。
小服務生抖了抖身子，飛快的接過我的空礦泉水瓶“不好意思，我想到，廚房的冰箱裏可能還存著些備用的蘇打水，我這就拿給你。”
看著那有些倉惶的背影，我鼓起腮幫子，吐出一口氣，說真的，作出這幅賤樣兒來，還真挺費力氣的。揉揉扯得有些酸的嘴角，我開始思量一會如何好好表現，可就在這時，我感覺到從側麵投過來的目光已接近一定的灼熱程度，讓我無法再忽略。我有些惱怒的扭頭，想看看這沒教養的家夥長啥樣。
一個華裔的男子大刺刺的靠在藤椅上，一身休閑的裝扮鬆垮垮的套在身上，隨意擺出一個懶散的姿勢，卻不合理的透出天生的高貴、優雅。這男人有一張極英俊的臉，五官極盡精致，卻棱角分明，下顎的輪廓尤其完美，嘴角有些節製的紋路，為這張臉平添出幾分滄桑和優雅。再往上看，對上那雙灰藍色的深邃眼眸，我開始明白，為什麼我會下意識的討厭這個長得不錯的男人。那樣的目光，直接、冷靜、肆無忌憚，斜睨著的雙目似笑非笑，透著一絲玩味，頃刻間已將人看個徹底。在這媲美X射線的目光下，我很快敗下陣來，甚至懷疑他曾見過我沒穿衣服的樣子，慌亂的低頭審視自己的穿著。見鬼，這人的目光倒和梓辛有幾分相似，隻不過他是如來佛，我未必就要做孫猴子，我定了定神，仰頭，又對上他的目光，還挑釁的朝他抬了抬下巴。一秒、兩秒、三秒……就在我快要堅持不住時，那男人終於移開目光，將頭偏向一邊，跟著肩膀輕微的抖動，側過去的半張臉隻留一個微微翹起的嘴角，牽扯出半個含義不明的模糊笑容。我被這突然變得柔和的表情擾的有些失神。
“拿去。”男人突然舉起桌上的一支未開封的淡啤酒，對著我晃了晃。見我遲遲沒有過去接，又補充道：“拿去吧，請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