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瞬間傾落,將午後的天幕染上一層蠟黃,一時間天地昏暗,雷聲轟鳴,這鬼老天,沒事就做出一副魔王駕臨,飛沙走石的架勢出來嚇人。我低聲咒罵著,將琴盒護在懷裏,撒開腿來跑向路邊的一座華廈。
這裏大概是一間星級酒店,我毫不費力的繞過門口的門童,混進酒店的大堂。薄薄一扇浮雕貼金的大門在身後自動關閉,立刻將風雨飄搖的世界隔絕在門外。我小心翼翼的在光可鑒人的水紋石地麵上行走,盡量避免將身上的水滴弄得到處都是,頭頂是自高高的天頂垂落的大簇水晶吊燈,四周隨處可見大盆的鮮花與盆栽的熱帶植物,角落擺放著酒紅色、巨大的皮質沙發,身邊來往穿梭的行人衣著高尚、旁若無人,像一群遊弋於巨大水族箱中的名貴的熱帶魚,優雅自持。沒有人注意到我,除了牆角一位穿淺灰色製服的大媽,她看我的眼神,怎麼看都像在看一隻爬上餐桌的蟑螂,糟糕,她朝著我的方向走過來了,想將我當作垃圾清理出去嗎?天地良心,我可不是存心要在這裏造成視覺汙染,隻是剛才水喝得太多,有些內急罷了。
我快速確定了洗手間的方位,埋頭疾走過去。
在大而無當的洗手間裏入完廁,走到鑲暗金色粗框的鏡前,將雙手放在鍍金雕花龍頭下,感受輕柔流淌出來的溫水綿綿不斷的滑過手背;傾倒出一些洗手液,輕輕揉搓洗淨手上的汙穢,再用台邊折放整齊的印有酒店LOGO的厚毛巾細細擦幹水滴;最後從台上擺放的細白方瓷瓶中壓出一些潤手霜,蘸了均勻的塗抹在手心手背上。
做完這些事情,我又抬頭凝視鏡中年輕的影像,那些多年來錦衣玉食的生活像鬼斧神工雕刻出來的版畫,精致而深刻的印在我記憶的深處,如今即使剝落了油彩,卻依舊無法抹平痕跡。隻是每每回憶起,總是免不了一陣惘然若失,我不是天生的自虐狂,做不到對物質的淡漠和無視,當意識到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如何讓自己吃飽肚子,我不免有些沮喪和氣餒。
我朝著鏡子癟了一下嘴,鏡中人濕濕的頭發,一縷一縷黏在一起,乖乖的貼在額前和鬢角,遮掩不住從眉下漆黑的眼底透出的清漣光彩,鏡燈下白皙的皮膚淡淡泛出紅潤,像白瓷般晶瑩潤澤的皮膚裸露在外,向下一直延續到低低敞開的領口。我皺了一下眉,身上這件襯衣是阿蓬的主意,衣服也是昨天他直接從身上脫下,扔給我的,很普通的設計,隻是領口以下的4,5顆紐扣全部不知所蹤。
“嗯,這個模樣有點街頭藝術家不羈的氣質了。”阿蓬逼我換上衣服後,雙手抱胸,一邊圍著我左三圈右三圈的轉,一邊嘖嘖稱讚。
“你確定不會太痞氣嗎?”我卷起稍長的袖子,憑空想象自己的新形象。
“哪裏哪裏,怎麼看你都是一單純的乖孩子。”阿蓬一掌拍在我肩上,險些將我拍趴下,又笑咪咪的說:“沒這衣服撐撐樣子,我怕你會被當成離家出走的兒童,被警察叔叔帶走。”
我當時也覺得阿蓬說得有些道理,離家出走,哼,說的倒是不差呀。
可眼下看來,似乎有些不對勁,這件無論如何也無法扣整齊的寬大襯衫,罩在我健壯不足,纖細有餘的身體上,怎麼看都憑生出些許輕佻的味道來。我隻是對著鏡子斜睨著眼睛,那麼輕輕的眨了眨,立刻被鏡中人流露出來的稚氣的媚態驚得臉紅心跳。心裏已把阿蓬咒了個半死,不像離家出走的兒童,難道就一定要打扮成這副招蜂引蝶的浪樣兒嗎?就知道早上出門時,被樓道裏麵目模糊的租客從頭到腳肆無忌憚的盯得發毛,就一定沒什麼好事。不過,這件衣服,阿蓬自己也穿的,怎麼感覺就完全不一樣呢。
我一手按在脖子下方,拉攏兩邊敞開的領口,走出洗手間。我暈,那中年大媽怎麼還怵在那兒呀,還四處張望著,找什麼人的樣子,您老清除蟑螂的決心就如此之強嗎?我心虛的閃到一棵植物後麵,其實我坦坦蕩蕩,又不是做賊,大可不必如此怕她,隻是,在這種地方被拎出去必然難看得很,如果可能,還是不和她罩麵比較好。
我借著花草的掩飾,小心的轉移,隻是,穿過了一個室內花園、幾條長廊,人漸漸少起來,卻始終沒有看到可以出去的偏門。我在迷宮似的長廊左顧右盼,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聽到,有人在詢問,是否看見一個濕達達的男孩。見鬼,有這麼形容人的麼,腳步聲漸近,我瞥見走廊一邊有一扇紅漆木門,便不及思考的擰了門把,推門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