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31日,23點,海華市某酒店。
啪……啪……閃光燈不停的閃爍,不同的距離,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特寫……
“劉隊,”攝影師小王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剛剛進屋的警官,“這屋都拍完了,法醫可以開始了。”
蘇浩和往日一樣,安靜的坐在夏日號宇宙飛船中,從屬於他的艙室舷窗中靜靜的往外看,在他的眼中,既沒有蔚藍且絢麗的地球,也看不到熾熱而炫目的太陽,宇宙就像一塊漆黑的照相用的背景幕布,那些遙遠的恒星就像散落在幕布上尚未清洗的塵埃,渺小還帶著灰蒙蒙的色彩。
也許是舷窗太小,瑰麗的宇宙僅僅能展現舷窗的大小,因此蘇浩即看不到宇宙寬廣的壯麗,也無法體會那種深邃的神秘,懸窗中的宇宙給人漆黑的壓抑。當然如果你費力的把臉貼在舷窗上,向飛船的尾部看去,在明藍色火焰的後方,你也許能夠看到一個微小而不太清晰的小星係,那裏就是太陽係。
房間的門被敲響,蘇浩緩慢的轉過了頭,看了看白色的氣密門,他知道是誰來找他,過去的3年多中,每天上午10點她都會準時的出現。
蘇浩揮揮手,用手勢告訴無處不在的智能電腦打開房門。
“蘇爺爺,您好!您又在看星星。路途很漫長,在進入深海冬眠艙之前,我們還要飛2年零10個月又23天,您還是不想講您的故事嗎?”麥瑞邁著傲人的長腿,跨進艙室,臉上的微笑盡量自然,同時讓自己的聲音放輕柔,就像一個孫女求著爺爺講睡前故事,甚至讓你能聽出有淡淡的撒嬌的味道,雖然她知道這沒什麼用,這句開場白她已經說了兩年多了。今天也一樣,舷窗邊蒼老的蘇浩揮了揮手,示意電腦關門,又指了指舷窗邊的另一把椅子。
麥瑞習慣的聳了聳肩,看來今天也就沒結果了,依舊是沉默的陪老人看星星,半個小時後護士進來,她離開,然後明天再來碰碰運氣。3年中她用盡了各種方法,可是對麵的老人永遠用一杯咖啡和沉默的微笑招待她,讓她甚至都以為自己3年來麵對的是個啞巴。
最初一登上飛船,來不及放下行李,她就敲開了老人的艙門,表明了身份,地球聯邦委派的特約作家,幫老人寫傳記,在漫長的路途中,希望老人能夠接受采訪,以便完成一本精彩的書。老人搖了搖頭,就關上了艙門,還亮起了請勿打擾的標識。她以為老人身體不舒服,畢竟他參加過那麼多次戰鬥,身上有那麼多傷痕,年紀也大了,身體出現狀況很正常。也可能是第一次離開地球飛向宇宙,還沉浸在興奮中無暇他顧,再或者像一些訪問者一樣拿拿架子,讓她更重視一點,這也很正常。
反正離進入光速飛行空間(空腔宇宙,類似蟲洞),必須低速飛行漫長的5年零11個月,她的時間很充裕,自己確實太心急了。可采訪蘇浩的機會,可是她擠掉了13個同行,拚了老命爭取來的,怎能不心急?這可是寫一個到現在也沒有定論的人物,英雄?他確實能力出眾,挽救過無數生命。梟雄?他隱藏過自己的能力,至眾多人命在眼前消失而不顧。鷹犬?殺手?流氓?叛徒?每一種說法好像都有理由,卻又都那麼的容不得推敲,她希望聽到真像,聽到老人的內心,體會老人的過往,這是唯一的機會。自己怎能不興奮?
但是一個月後,麵對依舊不說話僅僅搖頭的蘇浩,她知道自己最初的想法錯了,老人明顯不想和她聊過往。每次談到老人的過去,他的眼睛裏都會開始漸漸的迷茫,就仿佛已經獨自沉浸在回憶中而不能自拔。但當話題改變,比如麥瑞談到自己的故事,太空城的生活,或者他曾經采訪過的其他人,老人就會露出感興趣的目光,這讓麥瑞很無奈,她是來通過采訪寫故事的,不是來講故事的。看來用話題引誘老人講述自己的經曆失敗了。
之後她死纏爛打,描述如果老人接受采訪,他的故事將如何激勵下一代的感人場景,講他的故事對人類審視曆史的意義,甚至都誇張到可以改變未來人類曆史進程的程度了,可她依舊、僅僅、得到蘇浩微笑著搖頭。再之後懇求,就像不寫這本書,她的人生就再也沒有了意義一樣。最後成了習慣,不記得那天開始,她每天準時報道,同一句問候,改變的僅僅是倒計時的數字,然後和老人一起看星星,喝著咖啡看著老人的眼神變得迷茫。
對迷茫。為什麼是迷茫?每一個人回憶自己的過往,眼神都會迷茫嗎?不,麥瑞不是第一次替別人寫傳記了,自豪、悔恨、平靜、猶豫、驕傲、不甘、深邃、睿智等等她都見過了,可誰會對過往迷茫呢?迷茫不都是用來描述現在或者未來的嗎?已經發生的過往還需要迷茫嗎?也許是職業素養,也許就是這個迷茫的眼神,讓麥瑞堅持每天都來老人的艙室,喝杯咖啡,陪他看星星,同時祈禱老人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