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雖然輕飄飄的看似沒有任何情緒,落入耳中卻仿若炸開驚雷,徐曼虹放在膝蓋上的手猛然一抖,即便她努力維持著麵色的平靜,還是被徐碩看出了眼中的驚濤駭浪。
這個問題,是徐碩這十多年來無時無刻不再思索的,困擾了他這麼久,已經如一座沉甸甸的大山,重重壓在了他的心上。
那晚,徐碩晚自習結束回到家,一切都和平常沒有區別,因為他學業繁重常常熬到很晚,所以徐曼虹為他留了宵夜。吃完東西,徐碩就回房學習了。
整個房間,隻有徐碩桌前一盞小燈,伴著時鍾的嘀嗒,安寧平和。
靜謐的深夜,忽然被淒慘的痛呼劃破,緊接著是劈裏啪啦的聲響,伴隨著小孩子尖利的哭喊。
徐碩嚇了一跳,立馬從椅子上跳起來,披上外套出去,卻在客廳被徐曼虹攔了下來。
徐曼虹即便再強勢,也是一個女人,這種聲音嚇壞了她,連燈都不敢開,光著腳跌跌撞撞出來,緊緊攀著兒子的手臂,摸著黑往陽台走去。
母子倆都聽出了是誰的聲音,焦急擔憂地往對麵張望。
那晚的月色出奇的好,皎潔明亮,外麵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更何況徐碩家在二樓,陽台正對著小區道路,相隔不過十幾米。
徐碩這輩子再也沒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那個文雅寬容的男人,總是掛著和善笑意的麵容被硫酸燒出了許多燎泡,潰爛的皮膚被慘白月光一照,如鬼怪般顯得無比猙獰。
文青踉踉蹌蹌地往外衝出來,後麵的男人緊追不舍,舉著砍刀砍向了他。
徐碩當時嚇得就要驚呼,嘴巴忽然被人死死捂住,抬眼一看,身邊的母親淚流滿麵,衝著他拚命搖頭。
徐碩當即明白了,那時候他們家的陽台沒有封死,若是被歹徒發現,孤兒寡母如何抵抗?
徐碩稍一猶豫,就聽到樓下一聲慘絕人寰的嚎叫,蒼白月光下,森然的刀鋒毫不留情地揮下,文青沒能及時躲開,右臂被齊肩砍了下來。
森寒的砍刀,噴湧而出的鮮血,倒在地上痙攣的男人匍匐著夠到自己的斷臂,抱著它一邊呼救一邊往醫院爬。
徐碩滿身冷汗,徹底被這個血腥的畫麵嚇到了,不絕於耳的呼救一聲聲鞭笞著自己的良心,終於忍不住推開徐曼虹,急匆匆往外衝去。
“阿碩,阿碩……你要去哪兒?”
徐碩掙了掙卻沒有掙開,他那時候比母親還要高了,卻不知道徐曼虹哪來的力氣,將他死死抱住掙脫不了。
“媽,那是文叔!我去救他!”
“別去,別去,他有刀,你救不了……我求求你,兒子……”
徐曼虹抱著他不撒手,哭得肝腸寸斷,讓徐碩不敢全力掙紮。
“媽,我們不能見死不救……我、我不去硬拚!我去樓下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
“不行!兒子我求求你,哪都別去,他還沒走……會傷到你!會傷到你!”
徐曼虹被嚇壞了,隻知道無論如何要保護好唯一的兒子,不讓他出去,絕不能讓他冒險。
那時候生活條件比較艱苦,徐碩家還沒有安裝電話,每次打電話都要跑到樓下小商店,可如果去小商店,就必須要經過案發現場……
徐碩還不會走路,他的爸爸就去世了,徐曼虹這些年來所有的心血都用在唯一的兒子身上,為了他付出了所有,她把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兒子的身上。
徐碩就是她的命,即便她痛不欲生,即便她知道樓下在生死間徘徊的是自己愛上的男人……她也不敢也不能讓兒子冒哪怕一點點的風險。
她自私冷漠,可她不過是一個弱質的母親,保護子女是本能,為了唯一的兒子,她不得不在餘生受盡良心折磨,可她寧願日日夜夜不得安寧,也不能讓她的阿碩去對上一個窮凶極惡的歹徒。
可是徐曼虹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兒子從小立誌成為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卻因為這件事,心生愧疚,以至於患上了嚴重的暈血,毀掉了他畢生的夢想。
徐碩這些年總會不自覺回想,若是當初他鼓起勇氣呼救,或者及時報警,是不是文叔就不會死?是不是曉曉不會孤苦無依的長大?也就沒有他的暈血症,沒有曉曉的神經性貪食?
其實當時,那麼大的動靜已經驚動了很多人,文青人緣好,有鄰居在歹徒逃逸之後報了警,可因為時間拖得太久,文青最後還是因為失血過多沒能搶救過來。
那一晚,曉曉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僅再也沒了爸爸,還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問……”
徐曼虹輕輕歎息,將徐碩從回憶中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