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天寒地凍，秀才摸著黑在破廟山牆後的雪地裏徒手挖坑。
他身旁橫著三具死屍，一具銀發被血汙粘在樹皮般的臉上，老目半睜。一具怒目而向，胸口透著一個血窟窿，一具赤身裸體，滿口的黑血，死不瞑目。這三具屍體在秀才腳邊並排躺著，在黑色的風雪中，一齊血乎啦地“瞪著”它們的掘墓人。冰雪的寒冷是可以忍受的，盡管雙手被堅硬的鐐銬磨破皮，被刺骨的寒冷凍開裂，可惟有這毛骨悚然的恐懼，如一條攀爬在脊梁上的長毛妖怪，始終揮之不去。他挖兩下就偷偷向它們瞥一瞥，抖三抖，直到雙手凍得僵麻了，好容易抓出一個淺淺的雪坑，也不管掩不掩得住，閉上眼睛將心一橫，抻起屍體一個一個地拖入了坑內，再厚厚地填上積雪，細心做了一番雕飾。從外表上看，這隻是一個稍微隆起的雪堆，並沒什麼特別醒目，又有誰知道裏邊躺了三個枉死鬼？
一想到他們做鬼可能找自己報複，秀才雙膝一軟跪在雪堆前，忍不住磕了幾個頭，哆哆嗦嗦念叨著：“冤，冤有頭債有主，各位大叔...大，大嬸爺爺奶奶泉下有知，害你們的人不，不是我秀才蘇三，而是那個惡捕，將來你們若到了陰曹...那，那個個地府，一定要化為最厲害的鎖命鬼，將這惡捕緝拿了回去...人間刑獄拿,拿他不奈何，總有陰間閻王殿明鏡高懸！”念畢，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順著山牆摸回了廟門，隻見小捕快早烤完了火，正在往手指上吐吐沫星子，撚起書頁使勁翻地翻，秀才定睛一看，那不爭是自己的書嗎？當下腦袋嗡的一聲，心下大驚，慌忙衝上前去拚死命地要奪回那本書，卻被眼疾手快的小捕快一棍子杵到牆角，隻剩下幹喘的份兒，大叫：“還我書來！”他愛書如命，險些要急哭了。
小捕快識字不多，根本不懂秀才的書是什麼狗屁勞什子，隻是見他最護這本書，當初抓他時什麼都可以舍棄，唯有這本不能丟棄，卯足了勁兒也不讓小捕快搶走，便十分好奇，以為是什麼發財致富的經義，趁他不在時隨手翻了翻，沒想到裏邊都是看不懂的句子，什麼天，什麼地，什麼仁，什麼義，他平生最恨滿口仁義的偽君子，便認為這書也是教壞常人假仁義的偽書，厭煩地朝上吐了幾口唾沫。
索然無味之中，又吃飽喝足，正好秀才來搶，他便心生惡趣，將手腕一翻，把那書放在火上威脅：“叫爺爺！叫我三聲爺爺，跪爺爺三個響頭，書才有救！”他以為讀書人自有一把硬骨頭，輕易不向武人屈服，秀才不肯服軟，整件事玩起來自然就有趣。
沒想到秀才極沒骨氣，見自己的寶貝書遭遇被焚的危險，二話不說就對小捕快叫了三聲爺爺，然後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咣咣咣利落磕了三個響頭，滿懷期待地盯著小捕快手裏的書。
小捕快冷笑一聲，不僅沒還他書，反而離得火苗更近了，眼睛一眯，計上心頭：“過來！”他喝道。秀才依言跪著爬過去，他又將語氣陡轉，溫和笑道：“刨了這許多時辰的坑，想必手也冷壞了吧，不如烤烤火，取取暖！我來幫你！”話音未落便抓起秀才的手腕置於火上，火焰的溫度奇高，秀才一雙血肉之手哪禁得起這般灼燒，立刻燙得縮回來，慌忙用嘴巴呼呼吹風。捕快覺得有趣，又故技重施，抓手往火上燒，被凍了這麼久，冷不丁突然遇熱，平常溫度都會覺得腫脹難過，何況是放在火上燎？秀才一邊慘叫著，一邊不住地打著顫，眼見著幾個手指已經被燒成紫紅，鼻涕眼淚流了滿臉。
小捕快見折騰得差不多了，這才鬆手，將那書扔還到秀才的懷裏，大喊道：“大爺要睡覺！閑人勿吵！吵一個殺一個！”不理秀才，抱著鐵棍就滾到一邊牆角蒙頭大睡。
秀才忍著手掌的劇痛，捧著用鮮血換回的書，愛惜地用衣袖拂去了上麵的塵埃，仔細地每頁都蹭得幹淨，轉而發現了還擠在牆角的三個娃娃。
三個娃娃已經餓得說不出話，奄奄一息，睜著三雙迷茫的大眼可憐兮兮地望著秀才一動不動。秀才心裏一疼，聽捕快已經鼾聲打起，想必是睡熟了，便在篝火旁邊搜羅了一些吃剩的獾子肉屑和骨頭，用棉袍兜成一兜，送到了幾個孩子麵前，低聲道：“孩子們吃吧，別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