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願一直是個大好人,而且從小就是。
時光又替換到五歲那年。幼兒園裏,花白的牆壁上那張記錄全班小朋友小紅花數量的表格,檸願的小紅花是貼得最多的,但我卻是全班得到小紅花最少的那個。
上帝作證,我並不是一個壞孩子。隻是因為那時還沒有人發現我是個“特殊小孩”。
檸願的小紅花已經貼滿並超出屬於她的那個長格子了。當她看見我的長格子裏隻有孤零零的一朵時,便二話不說,“刺啦”、“刺啦”一聲一聲撕掉自己一大半的小紅花,然後往我的格子裏貼,再誇張地用手心用力地逐個將那一枚枚小紅花摁一遍。。
“不可以,不可以!”我急得拉住她,連忙說,“老師會罵的!會罵的!”
檸願搖搖頭,一臉不在乎地說:“反正我的小紅花太多了,貼出格多不好看呀,是不是?”
說完,便俯身,將她的最後一枚紅花,牢牢地貼進我的手心裏。
後來檸願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老師罵了一頓,還被懲罰不準睡午覺。
六歲,當小朋友們都千篇一律被拉去學鋼琴時,我媽媽卻給我報了敲小鼓的特長班。
老師一打拍子,我鼻尖就不停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手腳立刻不停使喚,急得我隻能亂敲一氣,敲完便癱坐在地上,看著老師逐無奈而又煩躁的眼神,我就嚇得更不願意起來了。
那陣子不知道氣走多少個老師。
那天檸願恰好來我家找我玩。老師剛走,她就把我拉到她身邊坐下,輕聲問我:“小淳,你不喜歡敲小鼓嗎?”
我用力搖搖頭,眼淚都快急出來了,說:“我、我一敲就緊張。”
檸願聽到後,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到我家樓下,不一會兒就買了一塊泡泡糖回來。
她把泡泡糖扔進嘴裏,用力咀嚼,然後吹出一個又一個泡泡,不管吹得多大,不一會兒她都會故意把泡泡弄碎掉。
“啪啪啪”的聲音,勉勉強強一聽還是有節奏的。
她吐出那塊早就變得苦澀的泡泡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對我說:“聽到了嗎?雖然我的泡泡的聲音和你那小鼓的聲音是有挺大的差別,但記得打鼓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節奏哦!”
可能是嚼了太用力的緣故,她說話的說話嘴型變得奇奇怪怪的。
我感動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終於敲出第一首有節奏的小鼓曲子。
還有還有,那年我們十一歲。
記得小學票選大隊長的時候,坐在我後麵的她用圓珠筆拚命捅我的後背,咬牙切齒:“小淳,你不投票給我,我、我就和你……我就和你絕交!”
說完,她還用眼睛瞄了瞄坐在身旁的卓婕。卓婕是那時全班最漂亮最好人緣的女生,成績一直和檸願不相上下,也一直是她的眼中釘。
就在輔導員老師要公布選票結果的時候,她雙手抱著拳,握在胸前,虔誠的樣子好像在祈禱。
氣氛變得緊張嚴肅起來,老師清了清嗓子,宣布道:“本屆少先隊大隊長是——陳檸願!”
掌聲隨即熱烈響起。那邊得卓婕瞪大了眼睛,她得意地“哼”了一聲,然後驕傲地把下巴高高一揚。
我用黑色鉛筆在紙條上用力地一筆一劃寫著“檸願”二字,但一抬頭,發現老師原來已經公布是誰擔任大隊長了。
我寫字速度一直都是這麼慢,比幼兒園的小孩初學寫字的速度還慢。就因為這個,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算我成績還不錯,老師在考試的時候也還是定我為“特殊人士”看待,把我分配到特殊的考場裏去。
她並沒有責怪我,因為她那時候真的太高興了,隻顧著對我滔滔不絕她的“感言”,所以並沒有留意到我一邊跟著笑,一邊把手中那張薄薄的紙屑,捏成碎片。
她把那三道紅杠的大隊長牌子別在衣袖上。她昂首挺胸,別提多神氣,還故意走過來擺弄了下我衣袖上的“一道杠”,然後哈哈大笑。相比起她來,我的確有些寒酸,可我還是站在那兒,傻乎乎地看了看她,然後也跟著大笑。
我將我的手掌蜷縮起來,那是她曾經給我貼過小紅花的位置。但那手心裏的好像觸碰到了的是一顆星星,正在不斷發燙發熱,而那顆星星,就是她,檸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