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泡進那露天溫泉池的時候,姚赫揚確實是心裏暗暗想過會發生的事兒的。
都泡在一起了,而且現在又是這種關係,不……那什麼的話,太不正常了吧。
不過,西靜波並沒有做越過接吻和擁抱之外更多的舉動。
說著“轉過去,我幫你擦背”,他等到姚赫揚背對著他調整好姿勢,就真的拿起熱毛巾,一點點從那結實的肩膀開始擦下去了。
那動作可以說是極為小心的,就好像在用隔著織物的觸感小心品嚐對方的皮膚,姚赫揚不知道西靜波如何用流連的眼光在那流暢的脊背線條上遊走,那眼光像是看著活魚的貓咪,隻想叼起魚尾,拖進小樹林深處大快朵頤。美味這東西,隻能自己獨享,絕不能讓別的貓聞見半點腥香!
“那個,明兒都去哪兒?”
“嗯?”
“明天都去什麼地方,你有計劃了吧。”姚赫揚好像還是頭一次發現對方在走神,他於是又問了一遍。
“計劃啊,這次不說是‘預謀’了?”輕輕的笑聲從背後傳來,西靜波把毛巾放到池子邊沿,整個人湊過去,貼在對方身上。
“你又拿我開玩笑。”與其說是抱怨,不如說根本就是對那男人的嬌縱了,姚赫揚無奈的歎了一聲,轉過身來,輕輕親吻那柔軟的嘴唇。
不過,親吻結束後,卻沒有繼續更多的動作。
西靜波略微和他拉開一點點距離,繼而靠在池子邊沿,抬頭看著夜空。
“我好久沒見著星星了。”他說。
“啊,是,北京現在很難看見星星。”姚赫揚也跟著抬頭。
“也未必,其實是我好久不願意抬頭了而已。”隱約笑了一聲,西靜波用手抹了一把側臉。
姚赫揚能感覺到,這個人在緊張。
就好像有什麼話眼看著要脫口而出了,卻又不知道第一個字該從何說起。
不過,那男人沒讓他等太久。
就在沉默持續到兩三分鍾時,西靜波有點兒突然的出了聲。
“明天,先去給我母親和Sophia掃墓。”
“……哦。”
“然後,我想去看看以前住過的地方。”
“哪兒?”
“中山四路。”
“遠嗎?”
“挺遠的,開車也要將近兩個小時。”
“那,幹嘛不住在近一點的地方,你不會隻為了溫泉吧。”姚赫揚無奈的輕笑,然而西靜波隻是一個默默的搖頭。
“住的太近,會不舒服。”
這次,小警察沉默了。
於是,喃喃自語一般講述的,就隻剩了西靜波一個人。
“就算過了這麼些年,我能做到回重慶,還是不願意太靠近原來的家。看一眼,可以,但真不想久留。當年,大姐一家三口,還有我母親,一塊兒開車出去,結果,三個大人,全都交代在外頭。那個卡車司機喝多了,直衝著車右前角撞過來。當時,Sophia坐在副駕駛座上,我姐夫想救她,就一轉車頭,拿自己這頭去撞那卡車。他是第一個死的,也是死得最慘的。可他還是沒救得了Sophia,包括我母親。小傑……因為在我母親懷裏,保住了一條命。那時候他才一歲出頭。知道我為什麼沒車了吧?我害怕開車,更何況眼睛有問題,就更順理成章不用開了……小傑今年十五了,車禍的時候他還太小,什麼都不記得,可他到現在還怕車速快,過馬路的時候就算是綠燈,還是要反複看好多次才過。這都是那時候留下的心理障礙。再後來……我去北京做音樂,劍波為了我,把工作也調過去了,還帶著小傑。從那時候開始,掃墓就一直是我姐夫家裏的人幫忙,劍波每年都買謝禮寄給他們,定期打電話,但是一直沒有再見麵。我也想過幹脆把Sophia和我母親的骨灰遷到北京去,可又覺得,重慶,終究是老家,再說,遷走她們的骨灰,姐夫家裏人也不會願意,畢竟夫妻合葬更好一點……”
姚赫揚安安靜靜聽著,他看著對方的側臉,那表情很平靜,偶爾有略顯慘淡的淺笑浮現,但是始終沒有眼淚。
也許時間會治愈傷口,會讓人不再流淚,但他想,傷口愈合了,傷疤卻還在,回憶時,終歸還是會疼。
可是,西靜波顯然不準備停止自己觸摸舊傷口的指尖。
他接著說下去了。
他說,可能他的命確實太戲劇化。少年時代在德國度過,身為“二房”的兒子,他不得寵。得寵的,是他大哥,西劍波。他們的父親,比他們的母親年長將近二十歲,六十年代初期,那已經不惑之年的男人從尚不繁華的山城帶走了那個忠於愛情的女子。因為忠於愛情,她不在乎他是否已婚,住在別館也好,給他生孩子也好,放棄國內的一切也好,她都默默承受了。可到最後,她卻落了一場空。丈夫死後,那個家族不許她進門看一眼那男人最後的模樣,悲憤之餘,她一狠心,幹脆帶著三個兒女回了國。在重慶,一家人擠在被分割成好幾戶人家的一棟舊時國民黨政要的公館小樓的角落裏,背陰的房子,狹小的空間,他們除了彼此,可謂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