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吃到正宗的北京菜了。甚至北京菜這個概念都很模糊。能夠被人們想起的也隻有滿漢全席之類了——但那畢竟是舊時代的北京菜,對於今天而言接近於傳奇。據說王公卿相大宴賓客,滿漢全席包羅萬象,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堪稱最隆重豪華的禮遇。而乾隆皇帝下江南,一套完整的滿漢全席包括三百種菜肴,縱然大多數都淺嚐輒止,也足足吃了三天。僅僅如此想象一番,也會把人給噎住了:真是暴珍天物啊!滿漢全席過於宮廷化了。我一直在想,平民化的北京菜該是什麼滋味?或者說:那時候的百姓人家在吃些什麼?估計也不會是醃菜窩頭炸醬麵吧。
我移居北京多年,對北京菜依然一知半解,不能說不是一種遺憾。這些年來,川菜、粵菜、齊魯菜、東北菜都分別紅火過,最近又有上海本幫菜遠道而來,令人刮目相看,但怪哉,即使遊走在北京街頭,也很難找到一兩家以老北京菜自我標榜的餐館,這是否應驗了遠香近臭的道理?或者是我孤陋寡聞?
有一次開會,京都報人何東發言,天馬行空地由辦雜誌說到了開餐館,都在於“酒香不怕巷子深”,這樣才有回頭客。他舉了個例子:美術館對麵的胡同裏有家專門賣北京萊的悅賓菜館,門麵樸素簡陋,但菜做得實在地道;一傳十,十傳百,現在北京的許多大款不愛去五星級飯店了(那裏麵的菜過於程式化),反而大老遠開車去投奔“悅賓”,所以那裏總是座無虛席——這就是貨真價實的“名牌”……
那次會議討論的什麼,我全忘掉了。唯獨記住了何東的一席話。尤其記住了“座無虛席”這個詞——該算是對一家餐館最好也是最有說服力的形容了。
恰好數日後有朋友來訪,我驀然想到被何東津津樂道的“悅賓”。我的住所離美術館隻有半站路,便邀朋友步行前往。臨街的胡同口掛有一幅燈牌,隻簡單地寫有“悅賓”兩字(就像真正的大明星的名片,不需要附注任何頭銜)。拐進去幾十步,才看見一幢低矮的平房餐館,如不留神,簡直與老北京民居無異。推開門才發現熱鬧非凡:狹小的空間密密匝匝地擺滿餐桌,又坐滿食客,沒有單間,沒有雅座,就這麼直統統的一間大房子,牆上甚至連任何裝飾物(譬如年畫)都沒有,廚房什麼的在後院。老板親自坐在牆腳擺涼菜的玻璃櫃台後麵,笑眯眯地記帳、抽煙,看大夥吃飯,局外人一樣超脫。
我們是在過道上站著等別人退席才人座的。服務員遞過菜譜,我讀了一遍,相當一部分菜名很陌生。據服務員介紹這大多是該店的特色菜,手藝不外傳,在其他店裏吃不到的。我挑生僻的點了四菜一湯。那頓飯把我吃的,無話可說了。
我至今仍記得第一次在“悅賓”就餐的食譜,以及當時的口味。不妨簡單描述一下。五絲桶,用肉絲、粉絲、蔥絲等做餡,裹上雞蛋皮成桶狀,油煎得香脆焦熟,蘸甜麵醬,挾小蔥,包進巴掌大的薄餅裏食用(類似於烤鴨的吃法)。扒白菜,將大白菜心切成條狀,加油麵筋燴製,極其爽朗。鍋燒鴨,不知道怎麼做的,我隻能顧名思義,這道菜別有一番滋味,隻可意會,無以言傳。唯獨那道湯較平常:冬瓜丸子砂鍋,但肉丸子細膩得簡直入口即化,在舌頭上還沒來得及打個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