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茂聰去蘇州的火車中午才剛剛發車,除了中村他還帶了一名小弟兄,此時望著窗外若有所思了會說:“小皮匠,其實這次去蘇州談生意可以帶上我母親和佳佳一塊去的,順便遊玩幾天,蘇州是個好地方,你去過嗎?”小皮匠應道:“老板,我沒去過。”小皮匠是白茂聰新提拔上來的貼身保鏢,年紀很輕才二十三歲,是孤兒父母逃荒期間丟失的,他好賭又一直贏,那天被管理人員發現是在出老千,準備按照賭場規矩砍手指頭,白茂聰見他體魄強壯便免去懲罰留下來當保鏢。中村插話道:“我們這次是去談生意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把你的母親和女兒帶上的怕不方便。”白茂聰瞥他眼說:“聽你說話累的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包括我娘還是我女兒?”中村說:“我們這次來蘇州可能有人在跟蹤。”白茂聰鄙視的一笑說:“你又扯蛋,知道這件事情的除了我們三個,就是河川先生和雨音,他們不會是敵人吧,所以你生硬的中國話最好少出口,這一車可全是中國人,我估計極大部分人恨你們日本人。”
中村不再說話,火車傍晚到達蘇州,談判約的時間是明天上午十點。他們走了一段路尋找旅館過夜,都沒有空房間,最後勉強租了間通鋪,二十幾位房客擠在一個大房間裏,幾隻吊扇吧嗒吧嗒的轉著,扇出來的是熱風,別的房客都打赤膊躺著,他們三個人清一色長衫不敢脫,這次他們算是去執行任務,人不能帶多防身武器刀槍俱備,白茂聰還帶了顆脫衣服怕暴露身份。白茂聰走到走廊上去透空氣,有個胡子拉碴乞丐模樣的人招呼道:“這不是上海灘頂頂大名的白老板,您怎麼住這種鬼地方了?”白茂聰不認識他,問:“你是誰,見過我?”那人抹了把鼻涕說:“我是毛利手下的,他死後兄弟們都投了您,我有八十多歲的老母親在,她不希望我再打打殺殺了。”白茂聰問:“你八十多歲的母親也在這住著?”那人說:“她上個月過世了,我是一個人跟夥伴到蘇州來發展,剛下火車,先在這住一晚。”白茂聰歎口氣說:“哎,你我在異鄉遇見也算是緣分,你叫什麼?”那人答道:“蘇三。”白茂聰口袋裏掏出幾塊銀元給他說:“好,一會你回去裝著不認識我,以後你要是在蘇州混不下去就來上海的楊樹浦賭場找我。”
白茂聰回客房睡覺時發現旁邊小皮匠的床空著,問中村:“他人呢?”中村迷迷糊糊的說:“他睡不著找你去了。”白茂聰說:“他大概也呆不住外麵透空氣,隨他去吧,我得強迫自己睡了,明天跟人談判大腦要清晰。”
第二天約會的時間,三人去商定的茶樓與藥品商見麵,是在甘泉街,白茂聰以前來過蘇州到這條街吃過飯,對小皮匠說:“中午我們請客人到這吃飯,蘇幫最有名的醋溜黃魚——蘇州話怎麼說來著?”想了想用別扭的蘇州方言壓著嗓子說,“味道好是好吃得來!”說完又改上海方言對小皮匠說:“中村他聽不懂,隻會你的,我的,八格牙路,米西米西。。”兩人狂笑,中村不滿的說:“你們最好說中國話。”把小皮匠笑得快趴下。
一路上兩人擠對中村玩,到了約會茶樓包廂內,藥品商已經在等候,是一個人,中年模樣,戴副寬邊眼鏡很斯文的樣子,空座上放了隻皮包。雙方自報家門寒暄一陣坐下,上完茶,小皮匠在門口外放哨,白茂聰讓中村也出去,他說要確保他的絕對安全必須寸步不離,藥品商見他是日本人頗為驚詫,白茂聰低聲說:“我的保鏢,當他是空氣吧。”
中村退到包廂門的內側站著,談判正式開始。藥品商自稱王老板,白茂聰與他通過電話,這筆買賣是上海的一個藥品生意人透露牽的線,他本人不願意做這筆漢奸買賣。王老板從包裏取出藥品名單和價格明細,這是根據白茂聰的要求列出的,他要取回去向河川野請示。這批國家明令禁止的戰略物資有一百來箱,價格不是焦點,談判的主題更多的是提貨細節,是一次性還是分若幹批,運輸方式是公路還是水路?
小皮匠在門口站崗,很無聊的樣子,時不時耳朵貼在門上偷聽裏麵說話,談判結束後中村為他們開門,正撞到小皮匠的頭,中村斥道:“你,鬼鬼祟祟的,”小皮匠笑嘻嘻說:“我站得比較靠近門,是你冷不丁推門才撞到的我。”中村是個敏感的特工,一路上總覺得小皮匠神情不自然,這回又在偷聽談判,就更加懷疑他會不會是內奸,白茂聰以為是中村故意挑刺給他下馬威,漫不經心的說:“中村君,別疑神疑鬼嘛,我們吃飯去。”王老板與白茂聰握握手說:“白老板,兄弟還有事要先走一步。”白茂聰格外熱情的說:“王老板,這怎麼可以,正值中飯時間豈有餓著肚子走的?來來來,白某請你在甘泉街吃頓便飯,你不去就是看不起我。”王老板說:“白老板誤會了,說來慚愧,王某的一個紅粉馬上要過生日,甘泉街有家名牌綢緞商店,我想替她買塊上好的料子做成旗袍送她,裁縫也約好下午送去。”白茂聰鼓掌道:“太好了,白某以前就是做綢緞生意的,好吧,下次請你吃飯,現在陪你挑料子,我可是內行。”
他們往甘泉街中間路段而去,白茂聰邊走邊說:“幾年前我來過這裏,沒發現有綢緞店,新開的嗎?王老板說:“聽說是開了三、四年。”白茂聰說:“我來的時候是冬天,沒現在的熱鬧。”王老板一指對麵說:“到了,就在前麵,我看到店招牌了,‘汪記綢緞行’。”白茂聰聽到“汪記”二字打了個激靈,順著方向望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是個中老年婦女在店鋪遮陽棚上掛衣架晾短褲襪子,他站著不走了,暗忖這不是嶽母素珍嗎?錢三刀死後她不知去向,原來到了蘇州,他沒聽說嶽母在蘇州有親戚,看她打扮也不像是在人家裏當傭人。王老板問:“白老板怎麼不走了?”白茂聰搪塞道:“哦,我突然頭有點暈,你先過去,我馬上來。”王老板搖搖頭先去了,小皮匠問:“老板您身體不舒服?”白茂聰說:“小皮匠,看這店招牌上是汪記,老板姓汪,你過去假裝找店老板,讓他在櫃台上露過頭我看看,如果人不在,問清楚老板叫什麼名字,然後不要糾纏馬上過來彙報。”
小皮匠一臉霧水跑過去,中村也不理解,問道:“發現誰了?”白茂聰說:“剛才我看見那店裏出來的婦人是我嶽母,就是上海彙豐銀行買辦王奎發的太太。”中村說:“我知道這事,聽說她後來投靠了錢三刀,你要殺她?”白茂聰說:“我在乎的不是她,而是這家店鋪的老板,與我有殺妻之仇,他叫汪明翰,我找了他好幾年了,如果是他,那這次一定要滅了他全家。”
白茂聰看到的人正是素珍,這家綢緞店就是汪明翰的,如今他一妻一妾兩個兒子日子過得風風火火,素珍到這後家裏的粗話由她一人全包,詩琪白天在店鋪做生意,夜裏照顧雲璐的兩個兒子,與汪明翰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床笫之歡,她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雲璐是妾,全天候霸占了汪明翰,或者說汪明翰每晚離不開雲璐的撫慰,雲璐兩次生育身材非但沒有肥胖,而且該凸的凸,該細的細,汪明翰戲稱是魔鬼身材,詩琪在素珍麵前說是個怪物,那麼細的腰小心被那兩隻鐵球壓斷了。這回雲璐在樓上照看倆兒子,汪明翰見生意清淡便上了樓,店裏隻留下詩琪和素珍。小皮匠來到櫃台問詩琪:“營業員,請問汪老板在嗎?”素珍正在向王老板介紹綢緞料子,聽了不服氣了,平時雲璐在的時候總以老板娘自居,她敢怒不敢言,這回理直氣壯說:“什麼營業員,她是老板娘。”詩琪端了端架子問:“您有事找我丈夫?他在樓上,姨媽,這兒有我照料,麻煩您去喚一聲,我不想去叫他。”素珍撅撅嘴說:“他正在上麵與那魔鬼搏鬥呢,我也不去,這麼熱的天也不怕生痱子。”
詩琪硬著頭皮出去在樓下喊道:“明翰,有朋友找您。”一會進來說,“沒理我,大概出去了吧?”小皮匠問:“你們汪老板叫什麼名字啊?”素珍數落道:“奇怪,你不是他朋友嘛,怎麼不知道名字?”小皮匠道:“這很正常,平時我們隻叫他汪老板。”素珍大大咧咧的說:“他呀,叫汪明翰,我的侄女婿,記住了?”王老板看中了一塊料子問素珍:“我就要這塊,你給我裁剪一公尺六的女人穿的旗袍料子”素珍打了幾下算盤,果斷拿起剪刀“吱”的裁下一大塊,卷了卷包好說:“三百二。”
汪明翰懶洋洋下樓走進店鋪問:“人呢?”素珍這才發現來的人不見了,汪明翰問詩琪:“那人姓什麼?”詩琪答道:“不知道呀,他就說找汪老板。”素珍插話說:“剛才他還問你的名字,我就奇怪既然是你朋友連名字也不知道。”汪明翰又問:“那你告訴他了?”素珍說;“看那人傻乎乎的,告訴他了。”汪明翰罵道:“冊那,我看你倒傻乎乎的,一個自稱我朋友的人不知道我的名字,你居然還告訴他?”又轉身教訓詩琪道,“下次有人找我,先問清楚對方名字,人老了越來越無用。”——“無用”這個詞很傷詩琪,女人無用意味著男人對他提不起精神,而她就是丈夫看不起又甩不掉的女人,之所以還留在身邊不過是可憐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