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 2)

他對領養不感興趣,一如他對接手宇文叔叔和父親的事業不感興趣。

經過教室、寢室,他挑人少的地方賺幾個拐彎,他走到孤兒院後方,那裏有個小女孩正在畫圖,筆法粗糙,但專注的表情教人欣賞。

晁寧在她身邊坐下,五分鍾,她沒察覺他的存在,但他認出她了--那個愁眉苦臉的小女生。

「鳥不是這樣畫的。」

晁寧在她發呆間抽走蠟筆,蠟筆很舊了,小小的、短短的,全聚集在一個紙盒裏。

拿過蠟筆,他在她的紙上添加幾筆,簡簡單單的幾筆,她的小鳥變得生動活潑,她的油菜花田吹過春風、生氣盎然。

帶著崇拜眼神,她看著他變魔術般的右手。

「有陽光就有影子,有見光麵就有背光麵,它們的顏色不會一模一樣。」他喜歡她的崇拜、喜歡她虔誠崇敬的表情。

他不是多話男孩,但他一麵畫畫,一麵對她講解,細心仔細,張張合合的嘴巴不見休息。小黎沒說話,但她的眼神鼓勵他,一句一句接下去。

「妳的蠟筆少了很多顏色。」晁寧說。

並非取笑,是單純地陳述事實,但她還是受傷了,低低眉,她曉得自己的貧瘠可憐。

別過頭,她不說話,淡淡眼神落在油菜花田裏相互追逐的小男孩們身上,在他們身上,她看見童年--一種她未曾擁有過的東西。

他沒發覺她受傷,仍然沉醉於圖畫間,他把童年畫在紙上,而她把童年畫在心間,假設那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等我回台北,寄一盒顏料給妳,妳要好好練習,不管畫出來的東西是醜是美麗,要記住,畫畫本身就是幸福的事情。」

她同意他的話,畫畫總帶給她幸福,想要玩具時,圖畫給她;想要和樂家庭時,圖畫給她,她的幸福全在想象裏、在畫紙間呈現。

「有沒有聽過一個叫作蒙馬特的地方?」他突然問她。

程黎,她認識的世界很小,眼前的油菜花田是最美麗的一塊。

「蒙馬特又稱作畫家村,聚集從各地來的藝術家,未成名的、想成名的,他們在一把把小圓傘下替人們作畫,懷抱著對繪畫的崇高理想。

知道嗎?往往是未成名的畫家才對藝術懷抱理想,等到功成名就時,名氣利益成了嗎啡,吸引著藝術家創作人們喜歡的東西,理想逐漸變成空話。」

理想對於十歲的小黎來說太難懂,但她喜歡聽大哥哥說話,喜歡看他談起理想時,臉上閃爍的光輝。

暖暖春陽曬在身上,遠處孩童的嬉戲聲不曾間斷,金黃色的油菜花在他們眼瞳間閃耀,兩人並肩,陌生已遠。

「小黎、小黎,我有新爸爸、新媽媽了。」人未至,袖喬的聲音先到。

小黎回頭,轉向袖喬的方向。

晁寧好奇,他想知道宇文叔叔、嬸嬸挑了個什麼樣的女生,沒看清楚,袖喬已經投進小黎懷抱,她的個子比小黎嬌小,頭埋在小黎頸窩處。

小黎拍拍她的背,袖喬值得更多疼愛。

「妳看吧,不陪我,以後妳想陪也沒機會了。」袖喬噘起嘴,揉掉眼淚,還在為剛才的事不滿。

小黎用力抱住袖喬,兩個女孩的傷心在分別之際。

「我乖、我聽話、我一定努力念書,當個有用的人。」看著小黎的手語,袖喬句句回答,這段日子,兩人形影不離,溝通早無障礙。

轉頭,小黎對著晁寧,她沒見過他,但猜得出他是「客人」。合起雙掌,她望著他。

晁寧看不懂,袖喬替他翻譯:「小黎要你照顧我,安啦!我才不用人家照顧,妳才要人照顧呢!要是死阿泰敢再欺負妳,妳就寫信給我,我馬上回來把他扁個半死。」

和袖喬在一起,更突顯出小黎的安靜。

晁寧扯扯笑意,點頭,算是答應了小黎的要求,拉起袖喬,既然挑好人選,他想他們馬上要回台北,不說再見,小黎的影像在他腦中清晰。

看著他們離去背影,小黎歎氣,吞下莫名惆悵,低頭收拾地上畫粳手碰上畫冊時,滿紙金黃亮了她的心,抱住圖畫兒,今天有她最珍視的回憶。

半個月後,小黎收到一大箱畫粳從畫架、畫板、畫紙到水彩、色筆、蠟筆,各色顏料樣樣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