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樺林
兩個城市的距離是四十公裏,這是林之浩用好幾張不同比例尺的地圖和一段擺成蚯蚓形狀的棉線反複測量得出的。林之浩第一次跨越這個距離,是在測量後的第三天,那天是星期天,學校不上課,同時那天距離高考還剩一百天,離預考不過一個月。八十年代末的中學對高考的重視程度遠不能與當下相提並論,學校不舉辦百日誓師大會這樣令人熱血沸騰的活動,校方的靜默卻難抑同學們驛動的心,為了證明我能,或者為了掩飾多多少少即將來到的各奔東西的傷感,全班相約以自行車騎行的方式完成對這個距離的征服。
征服的過程對林之浩而言辛苦而又異樣,辛苦是因為道阻且長,勞累了身體,異樣則是緣於人多車少,林之浩需要和女生文靜一起共同完成這次騎行,文靜在後車座上怯怯伸出的緊緊抓著林之浩的外衣的纖手,仿佛蕩開了林之浩心底的一片漣漪。林之浩性格稍略內斂,對漂亮女生的態度一向敬而遠之,若不是這次與文靜大半日的愉悅相處,林之浩自恃的漂亮女生隻可遠觀的認識依然不會終結。這次騎行林之浩收獲豐富。
文靜住校沒有自行車,這次遠行返校後,在需要時,文靜會找林之浩借用。自從文靜第一次借車起,林之浩對車子的擦拭勤勉了許多。一天,文靜還車時給了林之浩一張聽課證,說:“明天在二中的高考專項講座我去不了,你去吧,別浪費了。”林之浩知道這種講座收費而且不便宜,關鍵是名額也限製,文靜有聽課證看來是費了一些周折。第二天的講座林之浩的筆記記得尤其認真,文靜看了筆記逗樂說:“林之浩,你行啊,這哪是筆記,都成速記了。”
校園的操場後邊是一片高大的白樺林,樹幹修直,潔白雅致,同學們都喜歡在樹林間溫書。一個落日熔金的黃昏,林之浩和文靜不期而遇,文靜指著剝裂的灰色樹皮間的皮孔說:“林之浩,你看樺樹的眼睛,它們一生守望,幸福寧靜。你知道白樺樹的花語嗎?”林之浩搖搖頭說:“我隻知道玫瑰、風信子這些花的寓意,這是樹也有啊?”文靜俏皮了起來,說:“花長大了才能變成樹,樹的成長充滿了苦難,你看它的眼睛飽含滄桑,所以啊,白樺樹的花語是生與死的考驗。”林之浩一臉正經地說:“文靜,你不僅有學問而且很抒情。”文靜揮起小拳頭,象征性地打了林之浩一下,說:“誰讓你總結發言了,討厭。”林之浩從此記住了白樺樹的花語,而且還用到了高考預考的作文裏。
預考成績下來了,文靜出人意料的沒有過線,失去了高考的資格。班主任雷雨老師宣布完上線的同學名單,對大家說:“上了線的同學代表學校參加高考,沒有上線的也不要氣餒,明年可以複讀再考,不想複讀的還可以參加招工考試,是金子總會發光。”下了課,文靜對林之浩說:“林之浩,你能陪我去白樺林走走嗎?我明天要回家了,我們可能永遠見不著了。”林之浩使勁點點頭,忙問道:“見不著了?你家很遠嗎?比我們一起騎過的四十公裏還遠嗎?”文靜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回家要先跨過我們騎過的四十公裏,然後再經過四個那麼遠,好多還是山路,坐車要整整一天呢,很辛苦。”林之浩說:“我從小在這裏長大,我們一起騎過的四十公裏是我走過的最遠的距離。和你比,我就像一隻戀家的井底之蛙呢。”
中午的陽光穿過白樺林搖曳出一地斑駁,文靜靠著樹幹,問林之浩:“你說我是複讀好呢還是參加工作?”林之浩想了想,說:“複讀吧,再給自己一次機會。”文靜點點頭:“我聽你的。”又道,“我家真得很遠,四處都是山,我爸說他年輕的時候在師院附中讀過書,這裏的教育水平比我們那裏強好多,因此他托同學讓我高三來附中借讀。”林之浩說:“我還真不知道這學校有這麼好呢,我上這個學校隻是覺著離家近,我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文靜道:“我才來學校時,包括這個城市的一切對我是那麼新鮮,我感到我就是劉姥姥。”林之浩說:“從你這兒我可沒感到一點大山的泥土氣息,你比咱們班的女生有氣質多了。”文靜道:“明天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複習,考上大學,如果複讀我還來這裏,我喜歡這片白樺林喜歡這個學校也喜歡這個城市。”林之浩說:“一言為定,如果上大學我就報師院,那樣我們就能常常見麵了。明天我去送你,好嗎?”文靜驚喜道:“真得?”轉瞬又說“不要送!你好好上課我才高興,再說我怕我忍不住會哭。”林之浩嘴上答應了,心裏卻下了決定一定要去送,而且要送到四十公裏外的城市。
2傷心小站
次日,林之浩穿過火車站後麵的煤廠上了站台,這是居住在渭城市道北的人們進站的捷徑。晨曦中林之浩瞥見文靜提了行李怔怔地在人群中候車,林之浩不知文靜在想什麼,告誡自己不要上前打擾了文靜的思考。林之浩就這樣一直遠遠望著文靜,內心萌生的懵懂情愫纏綿而溫暖。
火車很快進了站,這是一列管內市郊通勤車,連接兩個城市,跨越四十公裏,途中停靠三個小站,全程運行一個半小時,到達終點城闕市在七點三十分左右,由於乘坐市郊通勤車出行辦事很是便宜,因此成為兩市居民出行的首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