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室偏隅江南百餘年,戰爭和殺戮對於江南當地士族來說,隻是傳聞,但真正猝然來臨時,確又那般無情,那般的無容置疑。
黑暗中,每一個都屏息靜氣,有人想著下一步將要發生什麼,有人在被祈禱鬼神顯神,保佑平安。
“陳府人聽好,都出屋坐在地上,最後一次機會,不出來者死!站立者死!不舉手者死!”冷漠而殘酷的命令聲,又一次在黑暗中響起,聲音空曠,不帶生氣。
“咣啷、咣啷,”護院府兵們紛紛將手中兵刃扔在了地上,在黑暗中十分刺耳。
“吱”的一聲,一扇房門打開了,門中出來一名婦人,她孤獨無依的坐在地上,低下了頭,把雙手捂著眼,隨後,第二扇門,第三扇門慢慢打開了,陳府中人放棄了反抗,自動走了出來,坐在地上。
“綁起來,都用繩串一起。”黑暗中,有人下令:“全帶到大院去。”
陳府大院中,火把在黑暗中閃爍,所有人皆被一根繩子綁住一隻手臂,竄成一串彙集在此,站成數排,人群中,有小孩的嚎哭聲不斷傳來,中間挾雜著女子低低哭泣聲,恐懼在人群中蔓延。
陳家老祖年老體弱,連驚帶嚇,不停的咳嗽,大厚眼皮子下全是淚,已無昔日的威嚴。
寒刃閃爍,殺氣騰騰。
“誰是陳府頭兒?給老子滾出來。”一名身材象竹杆的奇瘦黑衣人,揮刀在院中一塊石桌上一蹭,火花四濺,尖聲吼叫:“滾出來,不然老子要砍人了。”
陳氏老祖一聲長歎,緩步而出,在族人麵前盡力站穩,也不應聲,保持著陳氏族長最後的尊嚴,他終於明白,世道方亂,陳氏一族失去保護,自己其實隻是一名普通的老頭兒。
“老狗頭兒,啞巴嘛?”奇瘦黑衣人氣焰囂張,上前伸刀一拍陳氏老祖的頭,態度簡單粗暴。
陳氏長子素來孝順,見老父受辱,排眾而出,叫道:“休要汙辱在下父親,有事衝我來!”
“衝你來?”
話音未落,一道刀光閃起,陳家長子連聲也沒來得及哼一聲,一顆人頭“啪”的斬落墜地,被奇瘦黑衣人一腳踢飛,夜風中頓時血氣彌漫,陳府中人發出一片驚呼聲和哭叫聲。
“娘的,不砍兩個吳人狗頭,你等不知老子殺人的誠意,誰還想死,向老子麵前靠靠,一並成全你。”
陳氏老祖心中大慟,顫聲道:“爾等深夜欺上府中,無非討要財物,想要多少報上數來,休傷陳氏子弟。”
“娘的,原來不是啞巴,該殺。”奇瘦黑衣人斜側身子,伸刀一揮,刀光一閃,一顆蒼老人頭又滾落地上,陳氏老族“噗嗵”一聲歪倒,大厚眼皮子緩緩閉上,彌留之際,恍然想起王府送來的請貼。
人群中登時一片騷動,哭泣聲四起。
“閉嘴。”奇瘦黑衣人一腳把陳氏老祖的人頭踢到火把明亮處,把手中刀上血漬在陳氏老祖身上蹭了蹭,尖聲大叫:“陳家人聽好,不想死的全閉嘴!”
陳府中人見奇瘦黑衣人殺戮無情,毫無人性,瞬間將陳氏老祖與長子屠殺,個個驚恐萬狀,女人們止住哭聲,並伸手掩住哭泣孩子們的嘴,大院中,登時一片靜悄悄的,隻有火把烈烈燃燒聲。
一名黑衣人自院外匆匆趕來,伏在奇瘦黑衣人耳邊,說了兩句話,又悄悄退到院外,陳府中人一陣害怕,仿佛看到一片長刀呼嘯砍來。
奇瘦黑衣人尖聲吼叫:“本想全送你們上西天,如今上峰有令,暫留你們狗命,會趕車的出來幾個。”
“出來,出來。”一片吆喝聲中,陳府中人慢慢動了起來。
月色陰晦,眾人悚然。
兩柱香後,陳府外擺起一溜馬車和牛車,將陳府能帶到的人和物全部擺上車去,在夜色中緩緩而去,隨後,一片明亮的火光在陳府上空熊熊燒起。
陳氏老祖次子陳方,雖然一樣駭得渾身顫抖,遠望自己曾經生活了二十餘年的家園,在黑夜中變成一片火海,心中暗暗發誓;我陳方隻要不死,終有一日必將為父兄報仇。
翌日,太陽升起後,吳郡城中一片安謐,明媚的春光依舊如往常一般籠罩城廓,陽光掩蓋了一切黑暗虐殺,春風吹走了殘忍血腥味,無人不知道昨晚曾發生在陳府的一場慘殺。
不到中午時間,整個吳郡的士族與庶族都得到一個消息。
陳、曲兩家於昨晚受到一群來曆不明的匪寇洗劫,兩族上千人中神秘的失蹤,其中陳府被一場大火夷為平地,吳郡內史陳吉正在分派郡中守備參軍負責徹查此事,恐怖的謠言在吳郡滿城亂飛,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