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汀蘭,我便過了順貞門,來到位於神武門路西緊挨著酒醋房南裏的廣儲司,找到負責銀庫的副庫司,丁頭兒。原來,小磬子早已跟他交代清楚了。由此,交了對牌(即“對號牌”,用竹、木等製成,上寫號碼,中劈兩半,作為一種信物),領了銀子,一切順順當當。
出了廣儲司,我望了望今天守城的護軍,沒有看見牧瑾。心中有些不自在,暗中罵道:“該你來的時候,你偏偏不來;不該你來的時候,總是在人家麵前瞎轉悠,真討厭!”
心裏正想著,遠遠看見子亦穿著八品典儀的官服,端端正正站在雨中。他火紅色的官服與天地間一片的昏暗混著,猶如奄奄一息的火苗,在一片淒風苦雨裏,仍還那樣堅強的跳動著。
我見他獨獨地站在那裏,便迎著走上去。走到宮門前,守城的護軍,呼喝著驅趕我們。子亦摸出幾兩碎銀子,想要“孝敬”,誰承想護軍理都不理。我便轉過頭來,對身旁的一個護軍正色道:“奴婢是長春宮的宮女,奉了皇後娘娘的旨意,跟眼前的這位官爺交待幾句話。勞煩軍爺照應一下,讓奴婢把這樁差事辦好!”說完我又行了兩個深蹲。
過了一會兒,一個去核實的護軍跑了過來,對身邊的護軍耳語了幾句。他才發話道:“麻利著點,趕緊辦差,趕緊走!”說完之後,還把子亦的幾塊碎銀,裝進了自己的腰包。
我在心裏暗暗啐了一口道:“呸!就急成這樣?用銀子砸死你們這幫餓不死的狗雜種!”
我心裏正罵著,抬頭看子亦,隻見他隻怔怔地站在那裏不出聲。臉上的淚水,早已和空中的雨水交織在一起,分都分不清。遂想起那年的七夕節,織女娘娘沒哭,他倆依然安好,這一晃,早已物是人非。
我怕周圍的護軍再起疑,強忍著眼中的淚水,趕緊把那包一百兩的銀錠子交給他。悄悄地跟他說:“墨畫的親人,也就你一個了,這一百兩銀子是當今聖上的恩典,別再哭了,犯忌諱的!”
他接過銀子,抹了一把眼淚,刷的一下,雙膝跪地,舉起手中黃色的銀子包裹,大聲道:“奴才子亦替宮女墨畫謝皇上的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把包裹夾於腋下,自行起了身,冷若冰霜、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見他如此,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淚也隨之掉了下來,幸虧迎著細雨,沒人顧得上分辨。我從衣襟裏取出墨畫生前用過的那條絲帕,近一步,輕聲對她說道:“這塊帕子是她生前用過的,那支畫上的並頭開的蕙蘭花早已褪色了,還好,繡著的子亦還在……這是她唯一留下的東西了,今日終於可以托付與你了!”
子亦雙手接過絲帕,輕輕在繡著他名字的地方,來回摩挲著,雖然絲線上早已起了絨。他從懷裏掏出另一隻絲帕,一樣的,是七夕那天晚上,墨畫扔給他的。他溫柔的凝視著眼前的兩塊絲帕,就像凝視著自己的孩子。末了,他才輕聲開口道:“走吧,墨畫,子亦來接你回家了!我們一起出宮吧,這一天,終於等到了!”
我這才發現,他身後停放著一頂紅色的喜轎,四名轎夫都穿著大婚時的吉服,他撩開轎簾,先把兩塊帕子並排擱在坐位上,又將乾隆賞的黃包裹,放到坐位的下方。複又拉上轎簾,等再一出來的時候,早已是一副新郎官的打扮。
我縱然想起,那年我同墨畫開玩笑說:“等熬到出宮的那一日,讓子亦用八台大轎把你抬回去……”
想到這裏,心中一時心酸難忍,那淚水竟止不住地撲簌簌落了下來。
子亦複上前來,又掏出點碎銀,給我跪了下來,道:“好姑娘,這一拜,你一定要受,這是我們兩人,答謝你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