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又在月光下凝望那把匕首。
在懷裏被嗬護得久了,就拿出來一會兒也怕它受了風,情不自禁地將袖子靠攏來,罩了一罩。
華箏和拖雷還沒有來。他一人坐在這兒,和它一起看月亮。
大漠風沙勁,夜裏總是更冷,袖邊掃著的名字,沐浴著的光影,如水波般清洌。
所以不敢等太久,他就很舍不得地將它又推回懷裏。自然,在此之前,他的指尖拭過每一處,待它幹幹淨淨,半點沙砂也不留,才敢這樣做。他很笨,卻也知道,內襟體貼的溫度,應該可以很快又讓它暖和起來。
他很滿足和它在一起的感覺,是它,令郭靖明白同甘共苦的滋味,盡管它不能被清楚地宣諸於口。每當看見它時,他的心無論有多麼難過,也會慢慢地平靜。這麼多年了,他已經習慣,就好像已經水到渠成那樣自然。
陪著他的,是這把匕首,也是它所代表的人。
所以,郭靖在乎。雖然隻是一個名字,還沒有見著,他也在乎。
大概是從小到大,娘親在耳邊念得太久,大概是因為他自己也一心一意地在盼望,並且這種盼望,充滿了等待,不忍和愧疚。這些,如果他不說,也許楊康永遠也不會知道。
有些事情,雖然已經盡可能地不被提起,可是這並不表示它的影子會被抹去,這是江南六俠心中永遠的痛,也是困擾他多時的夢魘。
想到這裏,郭靖小心翼翼地將它摸出來,又瞧了一瞧。
是的,在楊康的名字上,有一道用石子劃過的痕跡,雖然不深,但卻讓他記憶深刻。
是他做下的,自然記憶深刻。
李萍也不會忘記。她還記得,當初為了錯手殺死陳玄風,靖兒足足做了半個月的噩夢。終於教他明白這是惡有惡報之時,他卻又為了另一件事日夜懸心。
怕娘親不許,郭靖是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大帳的。
李萍睡得淺,很快就發現了,悄悄地跟著,看他做什麼。
郭靖蹲在地上,一手抓著刀,一手執著灰白的石子。
李萍沒弄明白他要做什麼,急忙趕過來。因遲了一步,已經劃了一道,她便嗔怪道:“靖兒!”
郭靖也是十分心疼,早已停下,等李萍望時,已然眼中含淚。
要問明白是為什麼並不難,難的是啼笑皆非,也被他感動了。
“娘,是我殺了陳玄風,一人做事一人當!”憨厚的郭靖堅毅的表情告訴他的母親,他的用意已經非常明顯。
就因為下定決心,所以才一定要這樣做。
劃掉楊康的名字,換上自己的,以免陳玄風的鬼魂不明緣由,找錯仇家。
當時他躲在草堆裏,梅超風割下丈夫胸前的人皮,又想找他取命,是大師父冒著生命危險,救下了他,也奪回了這把刀。
是他用這把刀殺了人,他不可以抵賴。
李萍聽罷緣故,心底早已是一片酸楚。
說實話,當時她並不能十分確定包惜弱是不是還活著。倘若她不幸去了,那麼楊康也可能……
不,忠義之後,蒼天理當庇護,是斷不會如此的。李萍急忙推卻了剛才的念頭。
為了美好的願望,也為了心中堅定的信念,這些年來,她是如何鼓勵和督促郭靖,不管是江南七俠,還是拖雷華箏,就連鐵木真,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好漢子,不但要勇敢,還要有骨氣。不但要有骨氣,還要知仁義。
這些和能不能成就一代功名根本沒有關係,這些都是做人的根本。
可喜的是,郭靖雖然天生笨拙,學武難成,對這些卻是融會貫通。雖然很艱難也很辛苦,但這些點點滴滴的成長,郭靖都沒有忘記去張阿生墳前告慰,也沒有忘記,說給另一個人聽。
還沒有見著他,也不知道楊康會是什麼樣子。但是,隻要看見他的名字。郭靖便感到那是娘親所說的希望。當他麵對著這把匕首的時候,也就是在麵對著他。
那是榮辱與共,共同進退的體驗,是娘親說過的,出生之前就定好的緣份。為了它,他還要在忍耐中期待與他相見。
按照月份,李萍知道郭靖會比楊康年長。所以,更加千叮萬囑,讓郭靖明白他更有理由和義務好好地保護楊康,不讓他受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