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夜晚,淩晨2點,鬱林市中心,白日的繁華早已如潮水般退去,隻剩下高樓冷硬的骨架矗立在深沉的夜幕之下。夜空中無一顆星子,隻有風在空曠的街道之間呼嘯往來,尖利的“嗚嗚”聲仿佛鬼魅肆無忌憚的嘶吼,夾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艾靖一開著車從雅安大廈的地下車庫中駛出,濕冷的空氣凍得他一個激靈,他皺起了濃密的眉頭,伸手打開暖氣,瞥到後視鏡中那黑幽幽的建築,如同一尊蹲伏在夜色之中的巨型怪物,正睜著幽深的眼眸注視著他遠去。
踩下油門,黑色的轎車呼嘯而去,街道又重歸寂靜。路燈的陰影從艾靖一的車身上一道一道劃過,他眨了眨眼睛,注視著前方漆黑一片的道路。車子拐過建康大道,街角戳著的反著光的廣角鏡,讓他想到了白日裏見到的高富堂鋥光發亮的腦門。
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裹在一身墨綠色的西裝裏,如同一隻大肉粽,以一種癱軟的姿勢陷在柔軟的黑色沙發內,肥膩得幾乎流出油來。他的兩根淺淡的眉毛浮在圓臉龐上,呈八字狀,分得開開的,堪堪要從額頭上滑落下來的樣子。那臉上的肥肉堆中擠出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幾乎將他眼底流動著的狡黠與市儈遮蔽,他用這副愚癡的樣子欺騙了不少單純的人。
他□□一聲,挪動了一下身子,找到了一個更為舒適也更為傲慢的姿勢。他這一動,空氣中就漂浮起一股令人作嘔的濃鬱肉味。艾靖一抿緊了嘴巴,放慢了呼吸,這倒讓他看起來更加恭順謙卑。高富堂看著他的模樣,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艾靖一的英俊與精力充沛曾讓這個看起來肥癡的上司充滿厭惡感。他厭惡一切在他麵前表現優秀的男人。那些或英俊帥氣或意氣奮發的男人們的一舉一動,都牽連著他躲藏在骨子裏的自卑。但是,當這些男人謙卑地站在他的麵前時,他心裏就升騰起一股巨大的快感,沒有他,就沒有他們的香車豪宅如花美眷。這意味著,沒有他,就沒有錢,沒有錢,就沒有一切。他笑了起來,如沐春風,恍若一尊彌勒佛,世上最大的善人。
高富堂亮晶晶的腦門和他頭頂上的水晶吊燈交相輝映,艾靖一幾乎能從上麵看到自己硬邦邦的臉孔。高富堂說了些什麼他一點也沒聽進去,當他看到高富堂伸出白胖粗短的手指示意他坐下時,他才回過神來。談話已經告一段落了,艾靖一睜著疲憊的雙眼看向高富堂,他根本不在乎高富堂說了些什麼,那些嗡嗡嗡的話語於他而言隻是在耳邊的噪音罷了。
高富堂的眼神虛無地望向天花板,似乎正在望向浩渺的宇宙,他喜歡用這種方式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沉思的智者模樣。他耷拉著的臉皮上還浮著厚厚一層油光,比漫天繁星絲毫不差。他突然笑了起來,猶如原野上的豺狼咧開了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齒,眼仁轉動間帶著掩飾不住的圓滑詭詐。他被自己的想象取悅了,又愉悅地□□了一聲。
“你做得很好,”高富堂似乎沒有看出艾靖一的疲憊,他從來不急於將一句話說完,這是他從那些政客身上學來的令人難以忍受的傲慢。他從抽屜裏找出一根雪茄點上,慢悠悠地抽了一口。艾靖一覺得煙霧中,那白胖指頭上套著的玉扳指格外紮眼。他滾動了一下喉頭,煙癮上來了。高富堂的誇獎激不起他一丁點的反應。他知道這些讚賞是給他帶來的巨大財富的,而不是因為他卓越的能力。